第63章

的場灼沒有說話。

他伸手呼嚕了一下五條悟的頭發,白色的頭發手感很軟,印象裏自己應該也做過類似的事。

——對於自己的這種術式,他本人並非全然無知無覺。

至少小的時候,他還曾經認真抵抗過。比如建立起了記日記的習慣,又比如經常隨身攜帶著巴掌大小的記事本,只不過記錄下來的文字並不能完全取代隨著咒力而去的情感,很快他就意識到了這種行為並沒有多少意義。

就像是在閱讀一部小說,在了解某個陌生人的故事,他閱讀著自己親自寫下的內容,能夠感受到的唯有更加清晰的一點——某些被過去的自己所視為珍貴的東西,已經不可避免地流逝而去。

忘れないで。

稚嫩的筆跡力透紙背。

——那麽用力,那麽用力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的,再次看過去的時候,也只變成了“不過如此”的文字記錄。

這種感受還不如一開始的渾然不覺。

再後來,就會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至少這保證了他有絕對不會死在咒靈手裏的殺手鐧,蒙在大多數咒術師頭頂上的死亡陰影,也不過就是一片若有若無的雲。

這是等價交換,能夠擁有危難時刻換取生存的籌碼,已經是無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權利。

他還知道更多關於無下限的事,包括但是不限於,如果不能盡快學會反轉術式的話,六眼對於身體的催折和消耗就會逐漸達到極限,五條悟的這份強大仍舊有其代價和死角,曾經有不少人期待他能夠成為壓死駱駝的那根稻草。

迄今為止擁有六眼的咒術師很難能有善終,這條傳承的前路上骸骨累累,不乏折戟的少年翹楚,而去路看似坦蕩,但個中辛苦和重壓還依舊承擔在這個人自己的身上。

這就是咒術師。

短暫地感嘆一番,的場灼掙紮了一下,試圖給自己換個位置。他們現在的狀態頗為尷尬,床頭櫃被磕出了一個豁口,而他自己手邊的床單也因為五條悟剛剛的那一擊術式順轉而淩亂不堪,頭發披散格外狼狽。

地上扔著兩個剛剛啟動的遊戲機,開了封的酒還放在桌子上,空氣中彌散著還未散盡的酒精味。

五條悟的那張臉架在他的肩膀上,整個身子貼在一起,呼吸打在頸窩的位置,睡得均勻而憨甜——某種意義上可以算是酒品還不錯。

的場灼掙紮著把自己的另一條手臂從五條悟的肚子底下抽出來,雙手並用地把他的上半身扶正,總算給自己留出了一點活動空間。

接著,他一點一點抽出被壓著的大半條腿,把對方重新扶倒在枕頭上,這些動作他做得生疏極了——在三個人當中,往往是夏油傑擔任照顧其他人的那個角色,像這種需要一個人面對醉酒五條悟的情況,確實是第一次發生。

……而且好重。

看起來明明是很勻稱的體型,居然這麽重,原來他平時直接從屋頂上往別人身上跳的時候已經用術式調整過自己的體重了嗎?

的場灼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這些,好不容易把五條悟放平,又被對方突然伸手攬住了腰。那一刹那他甚至以為這人是故意的,但仔細觀察過去,卻就連白色的睫毛都紋絲不動。

重申一遍,他很少照顧人。

就算是在的場家,“不咒者”也會被視作超然而特殊的存在,和被時時刻刻觀照的嫡子不同,大多數人對他的態度可以說是兼具尊敬與慎重,也正因如此,很難讓他逮到什麽機會真的去做這些事。

但現在他們當中的那個“大家長”正在家裏陪伴自己的父母,的場灼就也只能手法生疏地幫忙給對方蓋上被子,盡可能放輕了自己的動作。

甚至在這個過程中,他還很懷疑的思考了一下,是否應該把五條悟喊醒,在睡覺之前起來洗漱……但對方實在是睡得太死,整個人紋絲不動,小時候嘗試了幾聲以後,的場灼終於宣告放棄。

……但這樣很容易被暗殺吧。

的場灼陷入沉思。

他知道五條悟的懸賞很高,也知道無下限近乎毫無死角,但這個人現在看上去真的毫無防備,仿佛只消一瞬就能輕松殺死。半靠在床上的弓箭使伸出一只手打了個響指,手指間跳起一竄明亮的咒力之火,火焰在無聲燃燒,而五條悟毫無反應。

也太沒有緊張感了。

要是他真的聽從其他人的叮囑,要是他真的對六眼報以惡意,那說不定今晚過後,他就能靠著懸賞躋身於東京富豪排行榜當中的一員。

……唉。

他覺得自己今天的嘆氣頻率簡直超過了過去一周的總值,但還能怎麽辦呢?你總不能和喝醉的人講道理。

而且那只手一直抓著他的腰,讓他沒辦法行動。的場灼依稀記得自己七歲以前睡覺的時候隱約還有抱著什麽抱枕的習慣,但在年齡更一些之後就自然而然的改成了標準睡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