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燕雀

姜果然是老的辣。

一模過後,一班找姜大海談心的人排成長隊,平日裏再怎麽成熟冷靜,到底還是十八九歲的青少年。代理班主任比家長冷靜,比親班主任看得清,最適合聊天。

陳見夏從語文辦公室門口經過,發現了幾個和她動機相似的一班同學都在抱著復習資料心懷鬼胎地閑晃,她就知道肯定排不到自己了,排上了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姜大海像那種一眼望見人生盡頭的中年人,你問他從這條岔路口往左走二十分鐘會走到哪兒,他會說不知道,反正人總是要死的。

正巧更遠一點的行政區窗台邊,楚天闊正在和一個眼熟的女生說話,陳見夏定睛,是余周周——後面還跟著另一個氣盛的男孩,一看就對楚天闊很不客氣。

是傳說中的林楊。很快就被余周周轟走了,一步三回頭,像丟了魂的小狗,陳見夏隱在柱子後,覺得有一點好笑,也就一點點,想八卦的心思迅速就退卻了。

別人的事怎麽都蓋不過自己心裏的苦。

她兜裏揣著李燃前幾天送給她的MD,戴著耳機,時不時看一眼遠處窗台的楚天闊和余周周,路過的人以為她是躲在陰影處聽英語聽力。

他們聊得比陳見夏想象的久,久到陳見夏真的不知不覺背起了單詞,才注意到窗邊只剩下楚天闊自己了。他雙手插兜站在那裏望著外面淺灰色的天幕發呆,像一棵冬天的樹,挺拔而蕭索。

“班長?”她跑過去。

陳見夏懷裏抱著一模的全科卷子,楚天闊低頭瞄了一眼:“你這次沒發揮好吧,要我給你講講嗎?”

“你剛在給余周周講題嗎?我都不知道你倆原來這麽熟。”見夏想起余周周和另一個女生從一班離開去學文的時候,楚天闊還主動提議要給她們倆辦歡送會來著,班委會興趣缺缺,還是見夏出於同桌一年來對余周周的了解,暗地勸楚天闊,不必勉強面面俱到,余周周恐怕根本不樂意參加。

難道當時自己多管閑事了?見夏正忐忑,楚天闊已經幹脆給了答案:“不熟。剛才就是碰見了。她一模也考砸了,名次都跌出文科前五了。文科總共也沒多少人。”

“我聽說當時她有機會加分的,她要是校推選拔統考的時候沒棄考,現在怎麽也有二三十分保底了……”見夏止住話頭,想起楚天闊被李燃他們詬病就是出於那場考試裏對淩翔茜遭遇的遷怒,不禁感嘆,她本就不太高的情商現在是徹底被一模的成績給啃了。

楚天闊破天荒地沒有打圓場:“她自己的選擇,她自己承擔。我也一樣。”

見夏心中嘆息。楚天闊拜托她去看淩翔茜,第二天只關心她好不好,其余半句都沒問——送出去的資料淩翔茜看了嗎?有沒有原諒他?還會不會回來讀書?……

楚天闊聲音裏透出罕見的疲倦,他轉過頭看見夏,“別人不理解甚至瞧不上我,我沒覺得怎麽樣……懶得解釋。我如果跟他一樣也從小有那麽高的容錯率,輪得到他跟我啰嗦?好煩。”

見夏愣住了。

楚天闊雖然在她面前一貫放松,至多不過帶點面對“自己人”的、調皮的囂張,但從未有過此時此刻的戾氣。

窗外層層疊疊的雲延展向世界盡頭,像凝固的倒置海面,不知什麽時候會降落下來,將整個世界都吞沒。

“你生氣了?”見夏問。

楚天闊沒回答。像個不肯向情緒認輸的小孩。看來林楊把他氣得不輕——莫非和林楊“八九不離十”的女朋友余周周聊了那麽久,是為了反過來氣林楊?

她站在班長這邊。反正陳見夏對李燃那幾個初中狐朋狗友都沒什麽好印象,他們聚在一起時周邊仿佛有一層結界,陳見夏不願意去碰一鼻子灰,所以連一次破局的嘗試也沒有過。

“余周周把林楊轟走時我看見了,”見夏笑了,“他走得灰溜溜的,你應該解氣了吧?”

“倒也不是因為這個,”楚天闊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話趕話,跟她講了個故事。”

“有機會也給我講吧,等你歇夠了,”見夏一笑,“那麽長的故事,連著講兩遍估計得累個好歹的。”

“我們剛才提到你了,”楚天闊感激地一笑,“我是想起你以前跟我說的話。後勁兒上來了。”

“什麽話?”

“你跟我說不用勸你,直接放話考南大,和喜歡的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楚天闊目光柔和,充滿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我不如你,我做不到,再來一次,我也做不到。”

這段話不啻於鞭屍。陳見夏低下頭掩住表情,懷裏的卷子被摟得勒出深深的折痕。

楚天闊拉過她的卷子主動分析。除了見夏發揮正常的英語,數學和理綜都被他迅速圈出了幾個薄弱模塊,他叮囑她,二輪復習的時候這些知識點要有側重點地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