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帶我走

陳見夏渾身發抖,步履不停,機械地噔噔噔下台階,一直到沒台階可下才勉強停步。

她迷茫地擡起頭看著樓梯折疊向上的之字形軌跡。

竟然就這麽跑出來了?

媽媽偏心弟弟,姐弟吵架自己總是挨罵的那一個,也曾經幾次三番賭咒發誓一定要離家出走,用實際行動告訴爸媽,再這麽偏心下去就幹脆別要這個女兒了,看他們到底會不會心疼。

永遠只是想想,從沒付諸實踐過。

這一次,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她竟然頭也不回地負氣離去了!

四周安靜得過分。見夏恢復理智,開始覺得身上有點涼。她沒穿校服,沒拿書包,上身一件單薄的長袖T恤,褲袋裏只有二十塊錢和一部小靈通手機。現在她要去哪兒呢?

可是她不能回去。她已經把事做絕了。

同學們不會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傷心。大家沒看成熱鬧,惱羞成怒,反而怪罪是她氣量太小,反應過激。一個誤會而已,解開了就好了,難不成於絲絲故意害你?心理太陰暗了吧?

這個世界多可笑。明明是無妄之災,卻要小心別還擊過度,失了風度。

見夏想著,委屈得鼻酸,茫茫然掏出手機,用拇指摩挲著鍵盤,習慣性解了鎖。

嘟嘟的等待音響起來時,她才回過神。

“喂?”李燃的聲音從聽筒傳到見夏耳朵裏,微微失真。

“……”

“陳見夏你有病啊,裝神弄鬼有意思嗎?說話!”

“我……我打錯了……我本來沒想打電話的……”見夏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李燃輕笑了一聲,沒計較,更沒提中午見夏把他一個人扔在運動場上的事。

“那我掛了啊。”他說。

“別!”見夏失聲叫道,“你先別掛!”

李燃沒說話,就這麽吊在線上,呼呼的風聲穿過聽筒,從李燃那邊吹進見夏一團糨糊的腦海。

“你……你下午還想出去玩嗎?”她問。

李燃停了一刻才回答:

“不想。”

見夏噎住了。

半晌電話那邊傳來一串哈哈哈,李燃的聲音滿是笑意:“你早想什麽來著?快,說幾句好話給爺聽聽,你求求我,我就帶你出去玩!”

陳見夏幹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過了幾秒鐘,和弦鈴聲響起,好像一個電擊把見夏的心臟也激活了。

她忘記了頭頂上那個教室發生的齟齬,一屁股坐到台階上,把手機舉到眼前。屏幕上“李燃”兩個字不停跳躍著,像一只朝她奔來的大狗。

陳見夏人生中第一次控制不住地眉開眼笑,像一個打了勝仗的女王。

“我們去哪兒?剛才是在上課,我打給你你怎麽那麽快就接了?你們老師不會罵你嗎?還有謝謝你的校服,幸虧咱們校服男女生都一樣,被我穿了也看不出來,剛才真有點冷了……哦,壞了,我、我沒帶很多錢,只夠坐車的,你先借我,我回去、我回去就還給你……”

李燃居高臨下站在台階上,雙手插兜,耷拉著眼皮,一臉嫌棄地看著兀自絮絮叨叨的見夏。

他現在確定,這個女的絕對腦子有問題。

見夏說到一半就住了嘴,李燃的神情讓她訕訕的,於是大著膽子上前一步扯了扯李燃的袖子,輕聲說道:“我們先走吧,出了校門再商量去哪兒玩,走吧,走。”

“你到底怎麽了?”李燃的嗓門在教學區的走廊裏也不知收斂。

見夏說不出話。

不是她非要碎嘴,是控制不住。她想強行讓自己熱情積極起來。

在樓梯口靜待李燃的幾分鐘,她能清晰感覺到勇氣漸漸流逝——還是趕緊回去吧,班主任俞老師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對自己這種小家子氣的行為頗有微詞,不光受冤枉,還惹一身腥,多劃不來;況且她跑了又怎樣,大鬧一場,最後還不是要坐回一班教室上課,未來還有三年呢,越晚回去越難收場,這不是明擺著作死嗎?

回去吧,回去吧。

可是陳見夏不甘心。

只要走出這個教學樓,她就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求求你,帶我走,趁我重新變回那個可悲的陳見夏之前。

她擡起眼,一臉悲戚地望著李燃。

李燃被她的神情震了一下,忍不住彎腰揉了揉陳見夏的腦袋,像個當爹的哄孩子一樣好聲好氣地說:“我不問了,走,走,咱們出去玩。”

沒想到越是這樣輕輕一拍頭,一句話,反倒讓見夏虛張聲勢的壁壘盡數瓦解,剛剛在眾人圍堵時缺席的眼淚,此刻嘩啦啦淌了滿臉。

苛待只會招致逆反,溫柔卻最讓人脆弱。

李燃已經在心裏罵娘了。他到底是為什麽要招惹這麽個事兒精啊!

女生一哭他就麻爪兒。面對蹲在地上嗚嗚哭的陳見夏,李燃頗有些狗咬刺猬沒處下嘴的乏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