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顧怔平下放的地方是個大農產, 本職工作是喂豬、養豬、打掃豬圈,農忙的時候也會安排做其他工作。

今天他的任務是摘棉花,天不亮就出發了, 午飯在地裏吃的, 一個發硬發酸的黑面饃饃, 就著酸菜和白開水。

跟他一塊過來的人中,有位老同志跟他情況相同,姓周,曾是名牌大學教授,身體受過創傷, 大熱的天在棉花地裏汗流浹背,臉色泛紅, 眼看著就要中暑了,顧怔平跟對方說,“老周,你趕緊去樹下面歇著,你的那份我幫你幹。”

老周同志扶著腰挺著背嘆了口氣, “哎,人老了, 不中用了, 幹點活就受不住, 我先歇十分鐘,歇完了再過來。”

每人兩畝地的工作量, 要是都讓顧怔平一個人來, 非累趴下不可,這份好意老周同志可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顧聞騫他們是下午到的,從縣城坐車到鎮子上, 農場離鎮子遠,沒有公交,只能想辦法搭車過來,倒了三次才到目的地。

當他們到達豬場旁的茅草屋,屋裏並沒有人,顧聞騫又去豬場找,依舊未見父親的身影。

有人見了問,“你們找誰啊?”

“請問顧怔平同志在嗎?”

“哦,我記得你,你以前來過的是吧?老顧去地裏摘棉花了,得晚上才能回來。”

顧聞騫拿了支煙遞給對方,“是嗎,那請問棉花地在哪,我想去找他。”

“遠著呢,隔了好幾裏,沒車走過去天也快黑了。”

“中午休息嗎,太陽這麽大。”

“嗨,幹活的哪能休息,再熱也得幹,就這一個月,每天天不亮就得走,抓緊時間搶收,不能讓棉花爛在地裏,這可都是寶貴的財富。”

顧聞騫跟別人說話時小嬋帶著果果在一旁看著,雖然他面上不顯,但小嬋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波動,一年中最熱的天,每天高強度下地摘棉花,年輕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身體不好的老人。

她心裏嘆氣,拍了拍懵懂的女兒,第一次直面了丈夫極少顯露的痛苦,任誰看到自己萬分尊敬的父親受到這樣的對待,內心都會風卷殘湧無法平靜。

顧聞騫打聽到消息後回來,面容沉靜,摸了摸女兒的臉頰跟小嬋說,“我想去找父親,你跟果果待在這等吧?”

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小嬋知道他是非常堅決想去的。

“好,那你怎麽去,好像挺遠的。”

顧聞騫轉身看了眼遼闊的農場,路上看不到任何車輛,連人影都少。

“我先走著,路上碰到車了就搭一段。”

小嬋點頭,將包裏的水壺遞給他,“你帶上吧,這麽熱的天可不能累出好歹來。”

顧聞騫接過後抱了抱她,連同女兒一起圈在了懷中。

“小嬋要是累了你就放她睡在床上,父親很愛幹凈。”

這話是特意跟小嬋交代的,因為知道小嬋有輕微的潔癖,在家每天洗澡,床單也是一周換一次。

顧聞騫走後,小嬋帶著果果進屋,一個簡陋的茅草屋,收拾的很幹凈。

靠墻的地方有床和書桌,桌子還是斷了腿的那種,桌上有煤油燈和筆記本。

門邊有個煤球爐,但看樣子應該很長時間沒用過,爐子旁有個脫了色的小櫃子,櫃子上放了幾樣簡單的日常用品。

小嬋將女兒放在床上後將從老家帶的各類特產、藥品等拿出來,沒有煤球就生不了火,也沒有油鹽醬醋這些調料,做吃的肯定不現實,辛虧來之前在鎮上吃過面條,否則得一直餓著。

簡單收好行李後,小嬋看床上的果果已經沒什麽精神,知道她是困了,過去抱起她哄著睡覺。

棉花地很大,顧聞騫走到半路搭了個拖拉機,就是來地裏運棉花的,巧的是對方認識顧怔平。

“顧老我認識,他性子好,有點吃的就分給農場的孩子吃,還教他們認字,你坐穩了,我帶你過去。”

顧聞騫坐在車上,烈日中的微風輕拂著臉,心中充斥著自豪,他的父親,無論在怎樣的境遇中都是一個溫暖的人。

開拖拉機的同志將他一路帶到地頭上,指著其中一塊地說,“呐,就是那個穿灰衣服的。”

“好,謝謝你了同志。”

“沒事兒,反正順路,那我先走了。”

說完,對方開著拖拉機走了。

顧怔平摘滿一筐棉花後倒路邊的大筐裏,遠遠見岸邊的年輕人像兒子但沒多想,顧聞騫回來前寫了封信,但農場偏僻,他們到的比信還快,因此顧怔平此前並不知道他們過來的消息。

顧聞騫看著不遠處越發清瘦的父親,暴曬後皮膚呈黑紅色,背著竹簍佝僂著背,比記憶中老了十歲不止。

他喉嚨發緊,想喊父親一聲發現自己出不了聲音,深呼吸後清了下嗓子才開口。

“爸。”

顧怔平不可置信的轉頭,顧聞騫站在背光處他還有些看不清,仔細打量後才確認,激動的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