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又深

李大夫被坑了十三兩二錢,正在氣頭上,按捺不住想要去找那個藥商討要些說法。但林大夫出了外診,整個杏林堂裏的大夫,也就他還在,煎藥房裏的藥一會兒還要去給病人送去,一時半刻也走不開。

宋青嬋一聽,就提議說:“您想去就盡管去好了,杏林堂這裏我看著,給病人送藥這些事,我也能做。”

一聽,李大夫大喜,他當然是完全信得過宋青嬋。

離開之前,李大夫特地囑托:“那個病人身上多處骨折,行動不便,青嬋丫頭受點累,幫忙喂她服藥。”提起那個病人時,他臉上有所不忍。

宋青嬋心思微動,暗自揣測那個病人正是靳安安。

她極快應下道:“好,我都記住了。”

這既是幫了李大夫,又能去看望靳安安,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湯藥已經煎了好一會兒,不到一炷香,她看火候已到,就將湯藥倒入碗中。八碗水最後只熬得這最後一碗,撲鼻的藥味迎面而來,光是嗅一下,都能覺察出湯藥之中的苦澀滋味。

端著湯藥前往病房,敲了兩下門沒有人應,宋青嬋就徑直走了進去,屋裏灰沉沉的一片,襯得外面的雨聲都有些淒涼。朝著狹窄的病床上看去,有一個女子半躺著,睜著一雙眼眸動也不動。

從布滿了砸傷的臉上看,她依稀能看得出,這個女子應當生的頗為清秀。

女子反應遲鈍,半晌才察覺到宋青嬋的存在,眼珠子動了下,瞄向她。

宋青嬋順勢坐在了病床邊的凳子上,勺子在漆黑的湯藥裏攪和了下,碗中泛起波瀾,也倒映著一雙平靜溫柔的眼眸。

她淡淡說:“今日李大夫有急事出去了,便托我來給夫人送藥。”

靳安安收回目光,慢慢垂下,將腦袋埋的低低的。

也不說話。

碗中的湯藥涼了些,宋青嬋才舀起一勺遞過去湊到靳安安的嘴邊,靳安安皺著眉頭,“我不想喝藥。”

宋青嬋就這樣舉著沒動,望向垂著脖頸不願擡頭的女子,“為何不願?”

房中悄無聲息,只余下兩個女子淺淺的呼吸與對峙。

她繼續說:“夫人不喝藥,身子就好不過來,按照現在的傷勢來說,指不定還會沒了性命,這也不願喝?”

靳安安放在被子上的手指輕輕一動,眼中的光彩也是愈發的暗淡。她看向窗外的瓢潑大雨,這一場雨,能洗凈暑氣灰塵,但有的東西,卻是再也不會幹凈。

她回答宋青嬋:“如果沒了性命,倒是好。”

聞言,宋青嬋緩緩放下勺子,木勺撞在了瓷碗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眼前的女子,與她一般年歲,可是身上卻滿是暮氣,她所有的生機與顏色,早早被抽的所剩無幾。

“活著有何不好?”宋青嬋直勾勾看著她,眼眸澄澈,仿佛漾著無比溫柔的微光。這樣貌美又溫柔的女子,很難不讓人有所好感。

靳安安看向她時,只覺得周圍一切昏暗,唯她是一點明亮。

尤其是朝著自己看來之時,竟然讓她難得安靜起來,也正是因此,她才願意將許多東西和宋青嬋說。

“姑娘應當是聽說過,我這一身傷,都是我丈夫打的……”她被丈夫毆打,差點丟了半條命的消息,在她進入杏林堂之前,就已經成了市井之間爭相談論的話柄,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靳安安後面對宋青嬋說的話,與劉襄所言,相差無幾。

但她所言,卻是將女子從一開始的期待美滿,到現在的無望悲戚,活生生呈現在了宋青嬋的面前。

“像是我們這樣的女子,命運就是這樣,依照著父母之命嫁給男人,或許有的人能白頭到老,可也有的人,如我這樣遇人不淑,對未來也沒了盼頭。”靳安安自嘲一笑,“可那又有什麽法子呢,我們這樣的女子,不就是這樣嗎?”

說到,靳安安手上顫抖得更加厲害,宋青嬋神情平淡,波瀾無驚,伸手拉住了她傷痕累累的手,溫柔拍了下,以示安慰。

相較於她身上的傷,最嚴重的也最難治愈的,還是她心上的傷口。

是藥石都不能醫。

“為何不與他和離?”宋青嬋問。

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從劉襄與靳安安的言語之中,趙屠夫對妻子的欺辱暴力,都駭人至極。已經到了這樣的境地,她不明白,為何不能和離?

“和、和離?”靳安安瞪大了眼睛,躲閃開宋青嬋的目光,一口否決:“這世道對女子本就苛刻,要是和離了,必然會承受各種流言蜚語,更何況,我娘家和婆家也決計不可能同意與我和離。”

一行清淚,悄然從她瘦削的臉頰上滑落。

宋青嬋哽了哽。

這世道對女子的苛刻,她焉能不知?

她為宋老爹的病情奔走,在外拋頭露面,旁人就會指責她不知廉恥,在外勾三搭四。甚至她只要與男子有何交談,不到一個時辰,長溪村上上下下都會是她的流言蜚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