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68年,五月初。

傍晚時分,層層疊疊的山巒與天空交接處,布滿了粉橙色的雲霞。

春末夏初的風已經有了絲暖意,河邊的那棵百年桃花樹上的花瓣經過風這麽一吹,淡粉色的花瓣便撲簌簌落下。

林桃擰幹手上剛洗好的一件小衣,將微微掉下來些許的衣袖又挽到了手肘處,再伸手將落在頭頂的桃花拿下來,放進緩緩流動的河水裏。

河水清澈見底,不一會兒,桃花就順著河水飄遠了。

收回目光,林桃繼續洗衣服。

夏天的衣服薄,她又是個愛幹凈的,衣服自然臟不到哪裏去,所以洗的很快。只剩下一條褲子就洗好了。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兩個婦女的說話聲。

兩人見了正在洗衣服的林桃,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便搭話道:“林桃來洗衣服了啊。”

林桃聽到這個聲音,眉頭便皺了起來。

她為了不在人多的時候來洗衣服,故意選了這個時候,沒想到還是碰上了。而且跟她搭話這個朱嬸子,還是桃花村裏出了名的愛嚼舌頭。

“是啊嬸子,不過我洗好了正準備回去呢,你們慢慢洗。”林桃加快手中的動作,很快洗好了褲子,抱著木盆便準備走。

朱嬸子笑笑,上下打量林桃。

別說,林桃這丫頭,還真跟她名字似的,長得就跟桃花一樣嬌艷,皮膚也白嫩嫩的,那雙眼睛說不上特別大,可亮晶晶的,就跟會說話似的,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聽你奶說,她給你找了門好婚事啊?對方可是個軍官呢,聽說是個營長,手底下管了幾百來號人,可氣派呢,光是彩禮就給了二百多。阿桃你命可真好啊,你爸寵你,你奶也惦記著你,給你找這麽好的婚事。你可不好忘恩負義的。”

林桃背對著她們,聽到朱嬸子的話,眉頭皺了皺。

什麽好婚事,對方是個營長不錯,可他已經結過一次婚了,聽說還有三個孩子。

至於她奶疼她,那更是胡說八道。那二百來塊錢的彩禮,她連看都沒看到。

她奶不把她當做眼中釘肉中刺都燒高香了。

但這些人又哪裏不知道她奶對她的態度,不過是故意看笑話罷了。

林桃懶得解釋,面上還是笑笑,四兩撥千斤地說道:“朱嬸子你這是從哪兒打聽來的消息呀?我怎麽不知道這回事?該不會是嬸子你聽錯了吧?對了嬸子,虎子哥今年也有二十三四了吧?還有狗子哥,也二十一二了呢,是不是該結婚啦?嬸子看好了哪家姑娘呀?我還等著吃喜糖呢。”

幾句話便說得朱嬸子臉上的笑垮了下來,悻悻地撇了撇嘴,嘟囔了句“早著呢”,就麻溜的去洗衣服了。

誰不知道她男人的二婚頭啊,前面那個生了兩個兒子,如今都大了要結婚了,可她卻舍不得掏討堂客的錢,家裏頭正鬧得厲害呢。

林桃見她老實了,抿唇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轉身回家去了。

別看林桃當著朱嬸子的面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實際上她心裏頭還是挺煩的。

幾天前,她奶二話不說就拿了張照片甩給她,說是給她定了個親。

一說對方多有本事是個軍官,二說對方多大方給了二百塊的彩禮,說得她都暈乎乎的,以為她奶轉性子了。

從前不是最討厭她了嗎?怎麽現在願意把這麽好的定親對象介紹給她了?

找了方姨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人是二頭婚,快三十歲了,老婆剛死了一年不到,下面還有三個孩子。

方姨是嫁到他們桃花村的,娘家恰好就在那個村,所以知道的比別人多。

那個營長前一個堂客剛死了沒一年,家裏爹媽年紀大了孩子太多帶不過來,所以才著急忙慌的讓營長請了探親假回來再找一個。

三個孩子,最大的那個五六歲了,最小的那個一歲都還沒到,嫁過去就是專門伺候孩子的。

林桃可以肯定,她奶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她嫁過去日子能不能好過。

她奶剛跟她說這件事的時候,她就直接拒絕了,說自己年紀還小,怕照顧不好那麽多孩子,別到時候結親成了結仇,事情就鬧得難看了。

她打算等她爸一回來,再跟她爸說說這事。

她爸是個復員軍人,現在在運輸廠上班,半個月之前出車去了,估計這兩天就能回來。

林桃心裏頭想著事,只顧著低頭走路,都沒注意看前頭的人。

還是她爸叫了她一聲,林桃才注意到她爸已經在村口等她了。

林桃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笑意,甜津津地叫了聲:“爸。”

“想什麽事情呢,連路都不看。”林常海伸手去接林桃手裏的木盆,卻被林桃躲開了。

她呶呶嘴:“我拿得動呢,爸出車一趟回來辛苦了,等會兒回了家好好休息。我還以為你明天才能回呢,沒想到今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