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舊夢

韋安沒睡太久,他陷入了一個宏大漸暗的夢。

他曾很想同步到歸陵更年輕時的事,但總是很難看清,現在他看到了。

這是一次混亂的同步,一個晃動的正在摧毀的夢,光線極為昏暗,那一絲明亮帶著即將毀滅的意味。

他夢到一次破碎的救援,聽到幾個一閃而過的名字,看到有人死去,有人在哭。

接著是沉降區的升起,那場面真是激動人心。

表層空間在城市周圍建造了大片設備,有工程師監控用的建築,還有電視塔,無數人盯著這一幕。

主框架是世界樹系統,這星系級的建築先是如一片小小的信號塔群一般,立在沉降區幹涸的野溝之上,接著陷入黑暗的土地開始被拔升。

幾何狀的金屬建築變形,生長,其結構貫穿表層空間和沉降區的最深處,撐起升起的城市。

生長從一個灰白的淩晨開始,直至城市沐浴在陽光下。

恒星升至最高,世界樹從一片細瘦的骨頭生長成龐然大物,規格驚人的機械攏著一片汙染黑暗的淪陷區,回到人世間。

其殘破程度驚人,四處是殘肢和汙穢,空間剛一穩定,就有醫療隊去尋找幸存者。還有殯葬的志願者,收拾殘屍,尋找名字。

升起沉降區花了超過一天,同步中看到的不過是些片段。歸陵是救援者中一個,幫忙處理未清除完畢的怪物,他受了傷,但是不重,他說他還可以繼續。

韋安迷迷糊糊地想著,這是歸陵想給他看的,他不想忘掉的。

他在高處,看著龐大的世界樹像抓娃娃機一樣,從深淵抓起一座城市,慢慢讓之回到陽光下。

建築閃閃發光,那天天氣很好。

韋安夢到大廣場的人群。

大屏幕裏,有個女人在說話,穿著件工裝外套,打扮也不光鮮,聲音沉靜,冰冷,在匯報戰爭進程。

背景是一副又一副地圖,說的全是地名,數據,人數,死的、救的、存活的,平民或是管理員。

她樣子有些面熟,大約之前在屏幕裏看到過,不像播報員,是個負責人。

戰況不算順利,但他們救出了一些平民,最後一批落入地獄的人能救的救了,不能救的也讓他們得到了人類這個物種該有的死亡權利。

這肯定是件大事,很多人在聽。

她說:“我只能說,在這場物種的存亡之戰中,就算是死,人類也幹得還算體面。”

下面有人舉起手做了個歡呼的手勢,接著更多人做了同樣的動作,但這勝利的畫面中沒有人說話,也沒人真的歡呼。

韋安聽到音樂,很宏大,是上百人交響樂團的樂聲。

他轉頭去看,分不清是什麽樂器,有很多現在已經不存在。

這旋律他從沒聽過,只能聽出其宏大和莊重,是一首史詩感很強的曲子,帶著如此的痛苦與輝煌。

那是大廣場的露天演奏,很多市民聚集過來看。他們站得很近,這像是一座城市傍晚的臨時活動,肉眼幾乎一眼難以看出人與樂團的分界。

但樂團水平極高,比韋安所有見過街頭表演都正式和嚴肅得多,又充滿了人世的氣息。

他在歸陵的視角,在高處的劍上看著這場音樂會。恒星將要落下,大地被染成金黃,將要告別的時刻。

音樂如轟鳴金色的海洋一樣升騰,淹沒一切。

在最終時刻,整個場子寂靜下來,一支管弦樂器升得極高,首席穩穩地控制著樂器,那是一道極為纖薄堅韌的音符,優美地在黑暗中升起。

天色暗下來,只剩漆黑。

韋安意識到,並不是天黑了,這是歸陵的意識,夢的終結。

黑暗中很長時間,那弦樂優雅的琴聲飄浮著,優美,纖細,固執,一場孤單而宏大的高潮。

韋安驚醒過來。

他是被警報聲叫醒的,梧桐號的自動報警系統閃動,傳來低沉而不祥的警告聲。

這是古文明的警報,在恐怖片裏時常可見,現在人類世界也多了起來。

他坐起身,發現自己哭了,他不記得哭過,可是摸到臉上的水。

歸陵不會哭的,在那座神殿裏不會,韋安想,自己找回他的雙眼,因為覺得此事極為重要,但他們最終會再次剝奪的,“神王”的位置不允許存在任何人性的部分。

但淚水仍舊存在,在自己臉上。

他查看目前的情況,韋安打開自動駕駛前輸入了自己看到的追殺者形象,所以警報會來得很早。

梧桐號的偵查屏上遠遠出現了影子,那形態非常奇怪。

那是一大團紅色,看上去刺目而不祥,不具備人類的形態。

這些東西在屏幕上的樣子不像探測到的二維畫面,倒是像系統故障,浸透了屏幕、能量線和空間本身,隨時能從裏面爬出來似的。

探測器測到三個,接著又冒出另外幾個,還在繼續增加,拉華特說有上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