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寶物

當韋安毀掉了周圍所有的表層和深空的鎖具,歸陵終於可以動了。

他想坐起身,但從手術床上跌了下來,疼得要命。他蜷起身體,這就是他現在面對人生的基礎動作了。

深域系統又升級了,還是有禁制的非剝離狀態升級。

歸陵知道那人沒得選,但發現的一刻還是在腦子裏罵了好幾句,他狀態一塌糊塗,不過很多年沒覺得這麽有活力了。

他說道:“梧桐號……”

一個透明的對話框出現在他黑暗的視野中,一片空白,還不足以自主交談。

“對深域系統進行升級程序的有害數據吞噬。”歸陵說。

它毫無反應,歸陵說道:“內存從我這裏調就好。”

光標閃了半天,亮出一行字:你會死嗎?

“死不了,”歸陵說,“重啟可以幫我保持生存狀態。”

又是一行字:重啟的力量對九級系統太小了。

“別廢話,去幫深域系統做有害數據吞噬,能做多少是多少。”歸陵說。

它消失了,很不情願。

歸陵躺在那裏,聽到外面的慘叫,空氣裏是肉體燒焦的味道,神殿弧形的天頂覆在身上,惡鬼般的神像近在咫尺,一條裂痕從中間貫穿。

他閉上眼睛,意識有些模糊,瀕臨死亡時會這樣,像終於會有一次不錯的睡眠。

但他會活下來的,情況當然很不好,可韋安做的一切都很及時……難以想象要他如何竭盡全力、不惜代價,才能做到這樣的事。

如果是以前,他大約真能是完成深域系統生長的人,到了現在……也許他也能幫他試試。

教他怎麽活下去,躲避危險,這是自己還能做好的事。

古城的辦公室已經融化得看不出本來的樣子,像一個怪物的腹腔。

韋安蜷在地板上,他能看到上面自己造成的一切恐怖場景。他知道太多折磨人的方法了,他自己經歷過,也看過很多,根本就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他知道人類該有底線,但他下起手來毫不猶豫。

系統的更深處,有禁制在收緊。大祭司以此威脅過他,韋安最初就感覺到了,他只是沒有別的選擇。

韋安把剩余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上方,控制情況,保護歸陵不受到損害,繼續折磨那些雜種。

不管大祭司說的對不對,反正那家夥現在慘到極點。

那變了腔的尖叫對他如同音樂。

韋安的本體有一會兒陷入了昏迷,他不想醒著。

他做了個夢,也許剩余的力量太小,那是一個小孩子似的夢,色彩特別童話,沒什麽像樣的內容。

他在孩子時的床上,旁邊有星星的燈,在某個飛船上,外面是無垠漆黑的真空,死寂的沒有任何聲音的世界。

他在等什麽人,但是知道不會有人來。

那是一個特別憂傷的夢,夢中的植物沒有發芽就凋謝了,有著浸透一切的孩子純粹的傷感。

韋安知道再也找不到舊日的那個人了。

他是個落入了地獄的怪物,骨子裏就充滿惡意,身體被火焰燒灼,每一個細胞都沸騰過,毀滅了,黏乎乎的,沒有留下一寸自己的地方。他體內有古老的禁制,是他自己歡迎它進來的,它感覺如一道道堅硬的鐵環,某種刑具一樣的東西,惡毒地越縮越小,將致他於死地。

重啟只在很短的時間剝離了痛苦,禁制的劇痛仍在,永遠也不要想擺脫。

他這種生物大概也活該得到這樣的結局,在狹窄、窒息、在無情的擠壓中感受到的漫長的死亡。

韋安的沉眠越來越深,關於幼時的那點夢也熄滅了。

但在這寂靜中的某一刻,疼痛漸漸退去。

黑暗中,梧桐號變得巨大,它伸展身軀,是在虛無中一望無垠的巨獸。

韋安聽到撞擊、碎裂、拼合的聲音,他像在一片黑暗搖晃的甲板上,不知整個世界在發生什麽。

接著他感到歸陵系統的存在,如海一樣在他周圍,是冰凍的代表消亡的海,沒什麽能力溫暖別人。但韋安知道可以,那暖意只能是屬於他一個人的,是他的一小片雪花。

恍惚中,他聽到歸陵低聲的言語,好像很遙遠,他聽得不太清楚,但知道那人在設法救他。

他想起一些零碎的回憶,關於食物、雪、一朵花、那人的笑容,還有在某個孤獨夜晚中抱住另一個人的觸感,黑暗不再可怕,他有了穩定的世界。

韋安即使處於沉眠之中,一部分神智仍在處理上方發生的事。

神殿的天頂碎了,怪物迅速清理了碎片,巨大的身軀擋在歸陵身周,免得有什麽墜落物。

那人一身“神明”華貴的白衣服,蜷在廢墟中,這情況簡直像電影裏那種怪物和美人的組合。

但並非如此,他護住的是另一個怪物。

一個毀滅之神,聯邦古文明神座上噩夢般的存在,他們不惜代價把他藏在黑暗裏,以免引起動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