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斷絕

黑夜中,混亂越來越大,怒吼聲、哭喊聲、獰笑聲連成一片,混合著潢水的潺潺流動聲、夏日水草豐茂時熏風穿過草地與灌木的呼呼聲,形成了一種宛如祭祀典禮上薩滿們舞樂的奇怪聲音。

而就在這種聲音中,火光也迅速席卷了整個潢水南岸的營地,繼而引發了某種崩塌式的離散,就好像火堆剛剛燃起,卻又被大風吹動,將火星直接揚起一般。

但毫無疑問,就如同風只能吹散灰堆與草葉,卻吹不動真正的木柴一樣,潢水南岸,還是迅速的形成了幾個分散的、明亮的區域,然後依然保持了一定秩序與行動力。

“陛下、希尹相公、秦相公……烏林答尚書。”

全身甲胄的訛魯補匆匆進入國主夫婦下榻的市集中央院落,也不管那幾個小官,只是朝著院落中幾位貴人見禮,然後立即嚴肅相對。“末將接到遼王傳訊,便即刻來此護駕……可惜倉促間只聚攏三百人,其余的便不是自行逃散,也一時難以聚集起來了。”

“足夠了。”

國主與秦檜以及烏林答贊謨三人一聲不吭,任由立在台階下的希尹當仁不讓的接過話來。“敵人這般虛張聲勢,而且遲遲不渡河,必然兵力不足,你帶來三百人,此地剩余的四百多合紮猛安也都披甲,加一起足以護衛國主安危……靜待天命便是。”

這句話,既是對訛魯補前來支援的肯定……畢竟,三百人肯定有點少,他應該還留下不少人保護家眷了……也是在安撫驚魂未定的國主夫婦。

而果然,同樣披甲等在台階上的完顏合剌聽完這話,立即釋然下來,但稍作釋然之後,這位年輕的國主便按著腰中寶劍,問了一個敏感的問題:

“希尹相公,河對岸果然是馬五將軍的兵馬嗎?若是他,為何太原、獲鹿不直接降了宋人?為何在大定府不反?而且,為何是從對岸過來,不是從身後追……”

“陛下,此時不是計較這個事情的時候。”

火光琳琳中,一身尋常儒生打扮的希尹忽然攏著手打斷對方。“或許是耶律馬五真反了,或許是有小股蒙古、契丹追兵到了長寧,然後說動了、逼迫了耶律馬五,又或者幹脆是一些契丹人利欲熏心背著馬五做此行徑,甚至可能只是周邊遊蕩的盜匪、部落聽說了長寧的事情後自行借了馬五的名頭……但都無所謂,因為哪怕對岸來的是耶律馬五的部眾,也遠遠少於咱們的大隊人馬,而咱們卻不戰而潰,亂成一團……問題根本不在河對面,而在河這邊。”

這話一說出口,秦檜、烏林答贊謨與訛魯補幾乎齊齊頷首。

而合剌則是沉默了一下後,才有些頹喪的點了下頭,並放下扶著劍的手:

“相公說的是,敵眾不足為慮,現在的問題是咱們內裏……傍晚就差點嘩變,現在更是成了這個樣子……也不知道到了黃龍府還會出何等事來?”

“外面情勢怎麽樣?”希尹避開了這個話題,扭頭看向了訛魯補。

“營地已經大面積失控,全都是劫掠和逃散,幾位將軍各自收攏兵馬,固守待援,但也有些人自以為到了此地,剩下路途熟稔,所以雖能聚眾,卻還是主動逃散了。”訛魯補趕緊解釋。“至於敵眾,正如相公所言,只是鼓噪,卻尚未渡河……”

“逃散的是誰?聚眾堅守的有誰?”希尹追問不停。

秦檜眼皮一跳,然後一聲不吭,輕輕往側後方暗處退了半步。

“不敢說確切是走了還是如何,只是依著燈火來看。”訛魯補沒有注意秦檜的動作,只是小心相對完顏希尹。“夾谷吾裏補將軍所居地方昏暗一片,似乎是走了,蒲查胡盞將軍所在的最後方倒是燈火通明,遠遠有號令呼喊聲傳來,紇石烈太宇將軍占據的驛站那裏也很亮堂……”

“吾裏補居然潰了。”烏林答贊謨一聲感嘆,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麽一般,忽然接著問了下去。“撻懶元帥與銀術可都統處呢?”

“這二位雖沒有多少兵馬,但也的確在院中堆火,格外明顯……畢竟是宿將嘛。”訛魯補依然不敢怠慢。“他二人其實挨著紇石烈將軍的營地。”

聽到這話,希尹與烏林答贊謨忽然便一起停止了言語,在院中沉默了下來。其余諸人,從國主到訛魯補,一時俱有些不解,但還是保持了耐心。

唯獨秦檜,倒是一如既往的保持了沉默……他現在一個字都不敢說。

就這樣,又等了一會,希尹方才重新在火盆側嚴肅開口:“訛魯補,若要你帶本部去將河上那座浮橋給燒掉或者斷掉,可有把握?大概需多久?”

“黑夜之中,除了大概知道對方兵力不會太多外,其余各種情勢皆不明朗,所以什麽都不好說。”訛魯補迅速做答。“而便是軍事上順利妥當,那再也要大半個時辰才能做完此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