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畏懼(第3/4頁)

殊不知,殿中幾位位極人臣的文武在內,還有書吏、其他中層官員,早就個個屏息凝神,不敢有絲毫多余動靜了。

“可我是懼怕脫離了官家,官家又是懼怕什麽呢?”韓世忠停了片刻,主動追問,他是真好奇了起來。

“官家也怕脫離了你們。”胡寅忽然插嘴。“太近生禍,太遠生疑,弄得君臣各自不安起來……所以,若是官家哪天弄出什麽瘋事來,也不要多疑,說不得只是他畏懼之下失了措而已。”

“確實。”馬擴似乎想起了什麽,倒是一時感慨。“有些事情,注定是講不清的……而且三十萬禦營還是有些多了,金國這一遭後,怕還是要痛下決心的。”

韓世忠也微微頷首。

“此事自古皆然。”範宗尹也沒忍住。“下面都在傳……秦王、晉王或魏王,可能要接樞相,入秘閣,元帥之身便是個說法,鎮戎郡王、隆德郡王和隴西郡王三位好像也有說法。”

此言直接引發了殿中一番嘈雜之聲。

“你們太小瞧官家了。”呂頤浩任由殿中一時紛亂,只是低頭處置最後一份遺留的文書,一直等到批示完畢,放下筆來,這才在座中感慨出言,而他剛一開口,殿中便整個安靜了下來。“官家當然也在畏懼不能守住君臣之誼,可官家難道不畏懼如何施政,如何與東京那裏分說兩河處置?不畏懼如何對上河北瘡痍之地?不畏懼如何與東南解釋要等河北安定、金國盡滅後再去加賦?若是不懼,為何要躲過去修黃河?”

“修黃河……”韓世忠跟了半句,似乎沒反應過來一般。

“修黃河……便是畏懼到什麽都不敢對上的意思,因為修黃河肯定不會出錯。”呂頤浩認真解釋。“就好像之前官家在後宮養魚種桑一般……養魚種桑,肯定也不會出錯。”

“這有些……有些匪夷所思了吧?”馬擴也有些不安起來。

“什麽匪夷所思?”

呂頤浩掃視了幾人一圈。“幾位久隨官家的相公、近臣,頗有幾個知曉官家這份意思的,你們沒看到胡尚書久久不言了嗎?”

眾人詫異去看胡寅,見到對方絲毫沒有反駁之意,也都愈發凜然。

“從一開始,官家便畏懼做事,只是彼時局勢在那裏,不做不行罷了……這是當年靖康之變,官家不得不擔起天下之任引起來的心魘……一直如此!”言至此處,呂頤浩若有所思。“老夫一直以為,當日明道宮之事,官家根本沒有失憶,只是奮起勇氣之後,需要一個說法搪塞天下人罷了!說到底,官家雖是天子,卻也是肉體凡胎……很辛苦的。”

沒有人反駁,因為相隔十年,當年趙官家失憶的事情早就沒人信了,甚至呂頤浩的說法本就是民間與官場上私下的共識,唯獨此事終究牽扯到官家,大家平素不好在明面上說罷了,但私下交流,怕是連東京城內的老百姓都嫌這個嚼頭太爛了。

不過,此時道來,確實又旁證了趙官家一向畏懼做事,畏懼承擔責任,畏懼應對紛亂局勢的本性。

便是胡寅,也陷入到了近乎迷茫的回憶之中……這倒不是說胡明仲有別的想法,而是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當年其實跟官家一樣,也很怕一些事情。

“老夫知道你們要顧忌,但老夫一個待死老朽之人卻不必有什麽顧慮,官家也不會與老夫計較這個的。”呂頤浩看了一圈周圍人反應,忽然失笑。“而且,老夫還有更狂悖之事要做……你們以為今日老夫請你們過來是要閑聊嗎?”

韓世忠、馬擴趕緊起身,回過神來的胡寅也不慌不忙站起身來,範宗尹猶豫了一下才起身,然後虞允文迅速跟上。

“韓元帥……有件事情,官家想要做,卻怕臟了手,老夫也想要做,卻不在意的,不知道你在意不在意?”呂頤浩微笑以對。

“呂相公吩咐。”韓世忠略顯尷尬,趕緊拱手。

“抄家、殺人。”

呂頤浩言語從容。“燕雲諸州城防、關卡已盡入我手……本地大族,不是唐末的節度使,就是什麽五代殘唐的刺史,家家都是幾百年的基業,個個都有私兵、家仆無數,說不得還藏了軍械……而如今要軍功授田,別的四路倒也罷了,燕山路這裏哪裏來的田?而且兩河瘡痍,要撫恤,要治河,錢糧也總是不嫌多的!”

韓世忠瞬間醒悟,胡寅一時欲言,卻到底是沒有開口。

“先指著新軍的事情,讓他們交出武器,再檢地,查驗藏匿人口,釋放奴仆,最後以從逆為名,將其中大家大戶給清理了……”呂頤浩在座中瞥了一眼胡明仲,這才繼續言語。“只要中間有人敢有任何不服之舉,你便直接出兵,從根子刨了他們幾百年的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