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父子

上午時分,牛毛細雨稍顯急促了一點,滿目翠綠之中,方向明確的震耳喊殺聲提醒著所有人,石橋-高地的西側,太平河的上遊部分,戰鬥已經全面展開。

宋軍禦營左軍兩萬眾,外加李世輔所領禦營騎軍中的黨項輕騎一萬五千眾,耶律余睹所領契丹-奚輕騎一萬眾,西蒙古輕騎一萬五千眾,累計兵力六萬。

而金軍也早在一開始注意到宋軍向上遊延展兵力時,便針鋒相對的布置了四個萬戶。

宋軍中,韓世忠的禦營左軍騎步毫無疑問是精銳、是主力。禦營騎軍中李世輔部雖然都是輕騎,但畢竟是禦營戰兵,裝備整齊精良,而且訓練有素,也算是極為可靠的輔助力量。但蒙古輕騎與契丹、奚族輕騎,從裝備到軍紀卻都未免顯得有些相形見絀……當然,也沒人指望他們能真的殺傷突破,他們的任務,更多是要遏制和騷擾金軍,要憑借著輕騎的機動打亂整個戰場,好讓第二支宋軍主力戰團渡河交戰。

同樣的道理,金軍這裏也是戰力參差不齊,他們的騎兵永遠不可能跟步兵是同一戰力,萬戶和萬戶之間也永遠不可能劃等號。

曲折蜿蜒的戰線,大略上南北走向,自河畔到高地後側延續了足足八九裏的直線距離,實際交戰戰線更是很可能早已經超過了十二三裏。然而,對於理論上雙方達到十萬眾的戰鬥規模而言,這個戰線長度還是有些短了,而且短的過分。

總體而言,雙方的兵力,依然堆積的太厚了。

不過,這也正是韓世忠的大纛出現在戰線上的理由,大宋需要這柄最鋒利的尖刀劃開所有的一切。

“你要去幹嗎?”震天的喊殺聲中,西線四萬戶之一,臨河的萬戶仆散背魯忽然拽住了自己的兒子,當面質問。

“我要去那面大纛下斬了韓世忠!”身材高大魁梧的仆散烏者拉下面罩奮力相對,一張臉漲的通紅。“不世之功就在今日!”

“韓世忠是說斬就能斬的嗎?”仆散背魯無語至極。“不要輕易賭上自家性命!”

“父親!”烏者憤恨以對。“太祖讓咱們仆散部駐守高麗邊境,使你不能伐遼伐宋立功,後來三太子(三太子訛裏朵正是仆散氏所出)讓你去隆德府做都統,你又主動讓給奔睹,只做個尋常萬戶,結果那些人非但不領情,還只在背後卻只說你無能……”

“烏者。”仆散背魯滿心無奈。“太祖讓我們仆散部鎮守鴨綠江是好意,還有什麽都統,做不做又有什麽幹系?我本就常年駐守後方,確實沒有軍略經驗的……至於別人背後說與不說,言語上的事情,有什麽可計較的?萬事以保全部族為上才對。”

“便是保全部族,難道今日不該死戰嗎?”年輕的仆散烏者依然憤憤。“四太子最後那番言語,也是有道理的吧?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大金國要是今日敗了,國家便一蹶不振了,到時候仆散部難道還有好?正該拼死報國才對。”

“沒人不讓你去報國,可今日之戰不需要你這般報國,須知道,咱們這次是守,宋軍在河這邊是沒有立足之地的,所以只要撐住戰線不潰,熬到天色變晚,元帥引數萬精騎出來掃蕩,到時候便已經算是勝了。”仆散背魯苦口婆心。

仆散烏者剛要答話,忽然間,西面上遊方向猛地傳來一陣呼喊之聲,直接打斷了父子二人的交談。

而二人齊齊扭頭去看,正見到韓世忠那面天下無雙的大纛往自家這邊前移了過來,大纛之前,一翼數百騎金軍騎兵已經不能說是敗退,更像是潰退了,因為部分逃散騎兵慌不擇路,居然直接撞上了步兵陣線,也是讓人一時緊張起來。

“烏者,我許你去前線做指揮。”仆散背魯回過頭來,強壓著心中不安做最後努力。“你帶著自己的那個猛安,我再額外給你十個謀克,一起帶過去,但只要你看好陣線,不許暴露自己,更不許學之前那樣擅自出擊……你剛剛往河邊出擊,耽誤了與突合速一起進軍,奔睹已經很不滿了……你能不能給我做個許諾?”

“知道了!”烏者心中大恨,卻是匆匆擡上面罩,轉身打馬而去。

仆散背魯見狀,心中也是有些無力之感。

要知道,相較於自己常年在鴨綠江附近鎮守,他的這個兒子從七年前才十六歲時便率一個部中謀克往前線從軍,一直在外甥訛裏朵的照應下參與作戰,還一度在堯山大戰中隨從訛魯補、阿裏渡河參與了攻洛陽之戰,逼死了宋國宰相汪伯彥,早早在帥府中記錄了戰功。

這種經歷的差距和年齡的差距,注定了父子二人的戰爭觀念截然不同,也注定了父子二人在軍中實際影響力稍有錯位。

不然,仆散背魯何至於這般憂心忡忡?而仆散烏者又如何能指揮得動前線部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