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駐馬

“快!快!快!”

“全軍跟上!”

“不要等步卒,帶上幹糧,騎上馬,再尋一匹駑馬裝載甲胄,全軍向北!”

“扔下那些鍋和馬勺!進了太行陘,澤州那麽大,不缺你一個馬勺!”

正月初四的下午,建炎十年剛剛到來沒幾日,冰雪未化,河道未開,黃河北岸、王屋山東、太行山南的平原之上,數不清的騎兵正匆匆向東進軍,場面亂做一團。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而當此混亂場景,數名騎士環繞之下,北面某處山坡之上,卻有一位身材雄壯的披甲大將跨在一匹格外雄壯的戰馬之上,口出荒悖之詞。

當然是荒悖之詞。

畢竟,此時此刻,乃是年節正位,此情此景,分明是兵荒馬亂,此地此分,顯然是河內故地,當今的孟、懷地界。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首詞都太不應景了。

不過,大將周邊的許多高級軍官,卻似乎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分外理解自家都統詩句中的深層含義……現在禦營騎軍的大部,可不就是‘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嗎?

沒錯,吟誦這句詞的乃是禦營騎軍都統曲端,他身側諸多附和的人士也多是禦營騎軍的軍官,而這些號稱文武雙全的禦營騎軍將領們之所以認可這句詞,無外乎是禦營騎軍此刻的處境著實合大蘇學士這首詞的意境。

且說,之前為了防止金軍主力犯渾南渡黃河,禦營騎軍中的重騎與一部分酈瓊下屬的八字軍,合計三萬余眾被扔到了軹關陘兩側以作防備,全程沒有參與大名府和太原府的要害戰事,彼時禦營騎軍上下就很不滿。

而現在,隨著年前那兩聲巨響,大名府與太原府一起開城,局勢完全改易,數日間捷報流水一般從北面送來,而禦營騎軍根本就是被動得知訊息,自然更加不滿。

就好像被人給扔到腦後一般,又仿佛被人隔絕在了核心戰事之外一樣,反正有一種被人拋棄的惶恐之感。

之前就說了,禦營騎軍這些高層,難得多是文武雙全的,他們如何不曉得太原府和大名府易手從軍事和政治上意味著什麽?又如何不曉得那些太原城下的隨軍進士、留在雀鼠谷這頭的‘以備咨詢們’,包括東京那裏的相公、秘閣、公閣,會如何在邸報上渲染這兩場大勝?

可然後呢?

然後這場大勝跟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大名府那邊是人家嶽飛一力指揮的,然後張榮、田師中全窩在那個大寨子裏,功勛躲都躲不掉,別人想蹭也蹭不到。而太原城破的時候,誰誰誰都在場,就你禦營騎軍隔著幾百裏,想湊都湊不上去!

這個時候,大蘇學士的這首詞可不就應景了嗎?

然而,眾人就算是再多不滿,也萬不可對官家和中樞安排有什麽怨言的,所以只能通過詩詞點到為止,繼而迅速轉變話題。

“來得及嗎?”一陣沉默之後,禦營騎軍副都統劉錡看著山坡下倉促進發的軍隊,明顯有些不安。

“不好說。”統制官張中孚蹙眉以對。“咱們是騎兵不假,可北面卻比咱們早知道快兩日,澤州肯定是咱們的,隆德府真不好說。”

“若是那般,此戰咱們豈不是白饒一趟?”劉錡聽到這裏,一時忍不住長呼了一口氣。

“副都統這話怎麽說?”張中孚明顯誤會,勉力勸慰。“咱們是騎兵,本該用作野戰,奪城什麽的,有功勞固然好,可便是搶這些白地吃了虧,又何必過於在意?馬上河北野地決戰用心便是!”

“野戰未必打得起來。”劉錡低聲透露了一個都統層次才知道的消息。“後勤花費比之前計劃多的太多,最多再撐三個月……這也是之前為何曲都統寧可挨官家一鞭子也要試一試的緣故……你說,若是金人退的果決,直接將河東河北的地方全讓了出來,退到燕京城下,那考慮到春耕,官家萬一順水推舟,就此罷兵稍歇,又該如何?”

張中孚聞言面色不變,心中卻是一驚,隨即勒馬向前數步,來到曲端身側,以目視之,儼然是求證的意思。

畢竟是自家嫡系心腹,騎在新‘鐵象’上面的曲端無奈,只能微微頷首:“劉副都統說的是實情……可依著我曲大來看,決戰還是要打的……因為仗打到這份上,官家沒由來停下來,若是停下,放過金軍大隊,過兩年再發兵,那才是浪費軍資人力。”

張中孚微微頷首,但稍一思索,卻又正色請求:“都統,不管如何,眼下快一些進發隆德府總是沒錯的……金軍失去大名府和太原府,隆德府夾在中間已成死地,絕沒有固守的理由,能搶下來總是功勞一場……我親自前面督軍如何?”

曲端想了一想,也無法推辭,便即刻頷首:“且去……快歸快,卻要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