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進言

臘月十五,天寒地凍,金軍那誇張營盤正中央的李固鎮內氣氛幾乎凝固。

沒辦法,上頭的貴人們一個個的鐵青著臉,下面不免層層受制,何況下面也沒什麽理由高興……黃河河道是臘月初十那天封凍的,然後便是一日比一日激烈的消耗戰,結果一直到昨日,也就是臘月十四,很多甲士一股腦的砸上去,也沒有突破宋軍防線,只是徒勞送了無數兒郎性命而已……這種情況下,莫說中層的猛安謀克們,便是漢兒補充兵的軍官們也沒好臉色。

至於更下層的基層士卒包括簽軍民夫就更不要說了,他們本就是傷亡的直接承受者,難道還能高興不成?

沒錯,昨日傍晚,金軍醞釀了三四日的第一次總攻就那麽稀裏糊塗的結束了。

不是沒打,只是想象中那種五個萬戶自西向東,三個萬戶自東向西,兩個萬戶在南,兩個萬戶在北,還有一個高景山中心開花,所有人一起發力死戰,宋軍支撐不住,全線崩潰的場景並沒有出現罷了。

隨著王伯龍戰死,一個萬戶突兀消失,下午這一戰,北面杓合孤掌難鳴,根本沒敢朝宋軍最堅固的北側防線發動什麽像樣的攻勢,東面完顏奔睹、訛魯補,外加錯位救援的阿裏,還有城內逃出的高慶裔、蒲速越諸將,強打精神,遵循著軍人的職責試探性的攻擊數次後,也都似貓遞爪一般速速縮了回去。

真的沒辦法,王伯龍及其部萬戶的消失,在東面和北面是沒法遮掩的,東面幾個萬戶,從上到下,軍心士氣沮喪到了極致,全都沒有決死一戰的那股氣了。

倒是西面,在戰場如此龐大,且消息滯後的情況下,算是於拔離速的軍令中稍微鼓起余勇,奮力沖了兩次,但如此攻勢,在東面和北面無法有效牽扯的情況下,卻是被士氣如虹且支援不斷的宋軍給咬牙擋住了。

最終,隨著宋軍二線部隊全線支援,同時開始大量展示王伯龍部的繳獲,生怕引發前線士氣崩潰的金軍高層也不得不鳴金收兵。

實際上,那個時候,甚至有人擔心宋軍會把割取的金軍首級當成砲石給砸出來……不撤兵還能如何?

“怎麽講?”

鎮中一處還算寬綽的宅院內,高慶裔正一個人坐在廊下,偎著火爐喝魚湯,身旁還有一份宋人最新的邸報,此時聽到有人進來,頭都不擡便直接發問。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渤海籍萬戶杓合。

其人聞聲並不直接作答,而是先著侍從幫著解了頭盔、去了甲胄,然後又兀自取了碗筷湯勺,坐到了高慶裔對面,給自己盛了一碗熱湯,啜了幾口下去,這才悶悶嘆一口氣:

“能怎麽講,亂成一團,不值得講!”

“還是要講的,細細講講便是。”高慶裔面色平靜。“昨日那事都經歷了,難道還能再被嚇到不成?”

“就是吵嚷……”杓合端起碗來,又連啜了幾口,這才長呼了一口氣,繼而大約講了一下。“七八個不在東線的萬戶,一直到今日還都是懵的,就是不信一整個萬戶那麽快就沒了,而且還是王伯龍的萬戶。等訛魯補著人把王伯龍都凍硬了的屍身給丟到了院子裏,上下才敢信了,然後又開始推諉起來,只說是東線的幾個見死不救。後來蒲速越上去,當面說了他的城墻上那些見聞,這事才算過去,然後又都諉過,只說王伯龍是個如何如何誤國之輩,又接著說訛魯補和阿裏救援不得力,完顏奔睹那廝居然還將事情怪到城中高都統頭上,引得我與他爭吵了半日。”

高慶裔面色不變,似乎並不在意此事:“只是如此?魏王與元帥如何言語的?沒有商討今後策略嗎?”

“這正是我要說的。”杓合悶聲悶氣道。“鬧了許久,四太子只是不吭聲,說不定是被王伯龍氣的發了舊傷,反正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拔離速幹脆是中午才來,只說是去巡視營房、然後給軍中發放些賞賜去了……”

“這是對的。”

“自然是對的……拔離速來了,場面才大約穩住。”杓合端起湯碗稍微喝了兩口,繼續言道。“場面穩住後,這廝擺出元帥模樣,才大約說了幾句像樣子的話……第一個是指了王伯龍自大誤國,喪師辱身,與他人無關;第二個是提拔了蒲速越為臨時領軍萬戶,乃是將城中帶出來的這二三十個謀克跟王伯龍剩下的那點子步卒潰兵給湊到了一起,又加了點簽軍,硬湊了一個萬戶……”

“不然還能怎樣?”高慶裔終於有了些表情,卻是苦笑以對。“一個萬戶就那麽稀裏糊塗沒了……便是硬湊,也得把這個萬戶建制給留下,否則軍心士氣還要不要?”

“比沒有強吧,至於軍心士氣,這東西從昨日到現在,根本就沒了。”杓合放下碗來,望著院子裏喂馬的侍從,一時也有些沮喪之態。“其實我如何不曉得,這麽多萬戶,個個不是宿將就是貴種,之所以這般吵嚷混亂,其實還不是心中起了畏懼之心,以此來遮掩?便是我與奔睹爭吵的那般利害,其實內裏也是如此……吵到最後,已經有人喊著要撤軍了,撤到什麽燕京,還有人說,不妨留幾萬人在這裏對峙,其余兵馬直接趁著黃河冰凍南下,去東京城下,弄什麽圍……圍魏救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