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東西兩顧

高景山的應對是非常得體的,高慶裔一開始的勸解也是對的,這二人作為獨立領兵大將和軍事輔佐官,各自經歷了太多軍事歷程,他們幾乎是本能的便抓住了最關鍵的問題——宋軍一夜起寨,將軍隊的主體部分轉移到河這邊來,固然是一種堪稱軍事奇跡,也足以動搖金軍心神的壯舉,但也一定是倉促的、破綻滿滿的,外表強橫、內裏疲憊的。

所以這個時候,金軍不需要考慮太多的事情,先把惶恐、驚愕這些情緒壓下,盯住防線縫隙,奮力去攻便是。

攻不下,再去過苦日子。

可若是宋軍抵擋不住,以至於金軍內外打通,那宋軍這一夜的辛苦非但全費,而且要反過來陷入到進退兩難的境地。

到時候,嶽飛真就是自作聰明,自陷險地了。

對應來說,嶽飛當然也心知肚明,事情還沒完——絕大部分士卒和民夫都已經很疲憊了,但該做的事情、要做的事情依然一件不少,狹窄的地形和穩固的防禦工事固然是讓金軍騎兵喪失戰鬥優勢的不二法門,但前提是一定要完成防線的構築與強化。

必須要堅持把防線修完!

必須要擋住女真人!

唯獨,戰爭不是請客吃飯,讓你擺好桌子,算好客人,布置好對應的飯菜與碗筷,然後客人如約準時到達,屆時大家還會拱手作揖,才各自分座入席。幾十天的對峙,忽然改變軍事態勢,必然會有激烈且迅雷不及掩耳一般的軍事碰撞,昨夜的戰事規模,最多只是一個開胃菜,而戰鬥與事件的展開也永遠不會依照著指揮官的預料那般發展。

最開始意外出現在城內。

“又什麽事情?”

剛剛下了城,高景山便看到一名面熟的渤海蒲裏衍(五十夫長、副謀克)匆匆自西面順著墻根打馬疾馳而來,也是一時氣結。

“都統!”那蒲裏衍一聲招呼,趕緊翻身下馬,但因為馬勢太快,下馬後一個踉蹌,幾乎在地上打了個滾方才扶著城墻根立住。“西北丙字號角樓忽然拿雜物阻隔了城墻通道,還從樓上扔下了旗幟!必然是劉安那廝見宋軍大隊圍城,直接動搖,決意反了!”

高景山一時錯愕,但旋即醒悟,當場回頭去指了一名從城市中心跟來的猛安:“速速帶人去奪回!如果不能速速奪回,就放火燒!城墻是幾丈厚的夯土加條石條磚,不怕燒!千萬不要給城外宋軍攀城支援的機會!如果宋軍沒有察覺,就千萬不要有任何多余動作,但若是宋軍有所察覺,就一定將那些作亂之人扒掉衣服,不論死活從塔樓上吊下去!”

那猛安恍然大悟,即刻回頭喊了幾個謀克、蒲裏衍姓名,然後便匆匆隨報信的蒲裏衍向正西面,也就是城池西北角而去。

人走後,高景山稍一思索,復又急切指向高慶裔:“高通事,你去城中軍營將王當喚出來,他是最可靠的漢將,讓他帶隊去巡視漢軍,若有不妥,就地格殺……然後你本人再打開府庫,拿絹帛、酒肉出來,也行巡視,統一再安撫一遍漢軍!”

高慶裔醒悟,匆匆而去。

不過,這第一個意外有驚無險,因為角樓裏的漢軍起事倉促,內部也不統一,以至於區區一刻鐘後,在城東砲車隆隆聲的伴奏之下,金軍便裏應外合,奪回了城西南那排斜線角樓中的丙子號角樓,然後將作亂的漢軍軍官一派給殺了個精光。

城外宋軍從頭到尾,甚至都沒有察覺到這個可能直接改變整個天下命運的小小浪花。

但無論如何,此事既過,城內的金軍卻是闔城皆知,無論是河上弩炮砸城,還是肘腋之患,都已經來到跟前,接下來,發生什麽事情都不需要驚異了。

“過不去!”

就在高景山轉回到靠近城北的翠雲樓前,連樓都來不及上,就在樓下接口臨時追加種種城防軍令之時,和之前迅速處置了叛亂的軍官不同,另一名之前受命的軍官完全是頹喪著臉前來匯報的。“好教都統知道,宋軍騎兵在永濟渠對面,卡住橋頭,咱們想派到北面的信使根本過不去,倒是城南包裹不嚴實,下令去燒船的信使也不用過永濟渠,多半沖出去了幾個……”

昨夜只睡了兩個時辰的高景山勒馬立在翠雲樓下,聞言忍不住長呼了一口氣,卻是疲態盡露,然後卻又強打精神,頂著東面的隆隆聲往西城而去。

抵達西城,匆匆登上城墻,高景山只是看了一眼,便再度長呼了一口氣,然後幹脆覺得頭疼起來。

且說,之前接受匯報的時候,這位金國大名府行軍都統就知道有一支成建制的宋軍騎兵隊伍提前就位到了永濟渠的西側,而且他也知道必然是嶽飛的背嵬軍,但說句良心話,宋軍的騎兵一向不被金軍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