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數問數答

河東城的陷落本身具有相當的戲劇性,但是從結果上而言卻是必然與理所當然。

所以,溫敦思忠和那名金將奮戰應敵,不支後歸來府衙,飲茶笑談,最後相互協助自殺,慷慨殉國的故事,注定只會記錄在那些隨軍東南公閣百強的筆記裏,然後需要很多年後才會被人翻騰出來,形成這二人在歷史上的殘留印記。

而如果不算這些稗官野史,恐怕連印記都未必會留下,只是在史書上提到一句罷了,還是附在王勝或是韓世忠傳記裏的。

至於溫敦思忠這個人的才智,這個人的驕傲,這個人出身阿骨打帳下的優越感,以及他隨阿骨打一同經歷過的那些傳奇事跡,甚至還有他原本想著位列宰執的大好前途,想著得勢後報復烏林答兄弟的狠厲,就更是無人在意了。

不過,這也不算什麽。

就好像十年前這場戰爭剛剛開啟的階段一樣,彼時,大宋也有數不清的類似案例,同樣是充滿戲劇性的失敗過程,同樣是戲劇性之外無可置疑的無力回天,無數同樣有著自己想法、性格、前途的生命,就這麽忽然消散。

沒有誰在意誰,戰場之上,只有敵我而已。

“軍中相見,不必拘禮,都起來吧。”

十月底,趙官家雖在聞喜稍微耽擱了半日,但終究還是聽從呂頤浩勸解,與王德、酈瓊、李世輔三部大軍一起趕到了鐵嶺關,然後迎面遇到了匯集而來的以韓世忠、李彥仙、馬擴為首的諸將,不及眾人行禮,便直接擺手示意,匆匆入關。

來迎諸將,有名有姓有功績的,何止數十?

隨從趙官家抵達的也有數十名將、數十近臣,外加近百東南公閣精英。原本以為會是一場極為鄭重和熱烈的會師,卻不料趙官家這般姿態,也是讓人一時緊張與不解起來。

難道呂相公偶感風寒就直接不行了?

這算怎麽回事啊?

難道大宋每次跟金國正式交兵,總得在前線死個宰執?

不過,緊張歸緊張,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眾人卻也只能隨面無表情的官家蜂擁而入。

之前便說了,鐵嶺關只是一個扼口,一個狹長小院,外加南北兩個關樓,北面三層、南面兩層,金軍統攬整個河東時,只有一個謀克屯駐,實際上也最多就能塞入三四百人了不得了,委實狹窄。而如今趙官家龍纛進入關內,無數文武隨從湧入,外加還有必須在此的禦前班直,卻是上來便將整個關隘占據了個幹幹凈凈。

統制官往下的,根本沒資格進入關內,東南公閣百強,也只有那幾位明顯年長一些,威望高卓一些的才能得以入院。

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望院興嘆。

然而,即便是進了院子,也不一定能夠夠得著說話,參與軍議。

沒錯,趙官家甫一入內,見到這鐵嶺關這般逼仄,便幹脆棄了往關樓上說話的意思,只讓楊沂中去將龍纛立到光禿禿的關樓上,然後直接在院中廊下坐北朝南,並著劉晏鋪開木質沙盤,開啟了軍議。

軍議開始,上來第一件事情,乃是賜下匆匆趕制好的大纛與馬擴。

但說句實誠話,就好像這面大纛的趕制過程一樣,這次授纛也有些草草之態……而且,馬擴的下屬中有資格進入這院中的也沒幾個,尤其是梁小哥不遵軍令擅自東行已經被貶為統領官,而這次給義軍大大長臉的張橫卻又被韓世忠老早要走,歸了禦營左軍序列。

甚至,‘燎原星火’四字,多少也讓李彥仙及其部屬面色不渝起來。

因為在這些人看來,官家選這四個字,似乎有些趁勢敲打他們一般。

當然了,不管氣氛如何,說破大天去,也不耽誤馬擴以節度使之身又拿下了一面在帥臣中意義非凡的大纛,從此更進一步,成為天下有數的‘名帥’。

君不見,王彥王總統和王德王副都統眼睛都已經直了,便是代替兄長吳玠來謁見官家的吳璘也有些失態。

而且,這面大纛終究也讓馬擴自己稍微釋然了一些——他此時倒還真不計較這些東西,更不在意自己的位階,他想的乃是太行山義軍此戰後能落得一個好結果,但偏偏臨戰之時,說這些反而無益。

只能說,大纛賜下,多少代表了官家態度罷了。

就這樣,賜下大纛的過程顯得有些冷清但卻又莊重不說,趙官家待到此事妥當,卻又幾乎馬不停蹄,直接點著韓、李、馬三人問起了臨汾相關地理、軍情。

三人也不敢怠慢,乃是立即主動上前,指著木刻沙盤,給官家做了詳盡說明。但說句實誠話,這些東西跟這位官家之前得到的訊息倒也沒什麽特別大變化。

倒是讓隨軍文武對軍情有了個大概認識。

“如此說來,臨汾三州一軍,東面是太行山西翼主脈,西面是谷積山(呂梁山)南段主脈(姑射山),中間平坦如盤,南北長兩百裏,東西最窄處不過五十裏,寬闊處七十裏,中間還夾著一條汾水,整體地形宛如一根粗長面條南北斜陳於兩山之間……是也不是?”趙玖對照著隨行赤心隊擺上的沙盤,問了一句宛如廢話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