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火光(第5/7頁)

拔離速見狀,趕緊起身追上,卻是就在篝火旁又拽住了對方,懇切相對:“折合,咱們也是幾十年的生死交情了,這個時候真不該賭氣……我若是哪裏做的不如意,公事你盡管在軍議之上說出來,私事也可以現在來講……”

胡子拉碴的完顏折合看了眼拔離速,又看了眼摸著血漬匆匆爬起來的突合速,終究是微微一嘆:

“都統想多了……我如何不知道這一回是國戰,是兩國生死大戰?如何不曉得那些混賬一日比一日混賬?如何不曉得這鐵嶺關前後,無論勝敗得失,這時候都該使出渾身解數頂上去?而且俺這人只會打仗,你若有軍令下來,我也一定會盡力而做……你剛剛若說一句不許後撤,我也不會說啥的……只是都統!我就是不明白,大金國的鐵騎為何會成這個樣子?不是說宋人為啥能打敢打了,而是說咱們女真人為啥就不願意吃苦了?為啥想的越來越多了?當日老都統在的時候,可沒這些事情!”

拔離速無法回答對方,或者說他雖然知道答案卻不願回答對方,更兼對方表態一定會遵守軍令,反而瞬間沒有之前的那般推心置腹之意。

完顏折合見狀,也不多話,與有些愕然的突合速點了下頭,便直接轉身去了。

須臾片刻,只能說女真人的軍紀尚在,折合部雖然叫苦不叠,卻還是速速依著猛安謀克迅速集合起來,然後集中了大約五十個謀克,合五千精騎,連夜向東,準備從東側絳縣與太行山之間的通道繞過去,去夜襲李彥仙。

在河東數年,金軍諸將對地理還是通曉的,大約一算,一百二十裏距離,在戰馬一次遠程奔襲極限之內(兩百裏)。

這個距離,如果快了,估計兩三個時辰(四-六小時),也就是午夜前就能到了,再慢一些,比如說折合想留下撤退的余地,把馬速緩下來,那也最多就是午夜偏後。

總而言之,這是一場在騎兵作戰理論半徑之內……而且女真騎兵絕對玩過比這更苦更極端的戰術動作……但是依然很危險,很考驗部隊能力的突襲。

尤其是眼下,金軍似乎失去了那種撼山斷河的氣,卻不曉得能不能撐下來了。

但事實就是,完顏折合不折不扣的完成了軍令,午夜時分,在不確定有多少人掉隊的情況下,這名金軍宿將成功抵達關後,稍一整備,便開始對極為簡陋的宋軍營盤放火突襲。

這就是騎兵,這就是精銳騎兵的強大與存在意義。

騎兵從來不具有什麽戰略上的機動性,沒有騎兵可以脫離後勤日夜行軍,來個半個月轉戰三千裏,但數日內,從戰術上,他們就是可以做到步兵做不到甚至想不到的事情。

而完顏折合既然發動突襲,火光四起,殺聲震天,隨即,拔離速也即刻率本部自關前發動突擊。

坦誠說,李彥仙輕敵了。

他也是人,在老對手婁室死後,在枯坐八年以後,全軍北伐,作為唯一握有黃河對岸大據點的方面帥臣,與韓世忠戰前的姿態不同,他分外渴望自己能夠伸展拳腳,能成為主攻方向的先鋒。

他也的確率先搶得到了鐵嶺關,但偏偏上下太疲敝了,一旦搶到關口,就更是有了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而且,他來到鐵嶺關後也並沒有什麽過失——奪取了鐵嶺關後,立即夾關設營,而且不許關北潰軍入關,只讓他們背關立營,然後來不及去處置白天的混戰,便派出了哨騎穿越了剛剛平息的戰場,去偵查金軍動向。

但拔離速在白日混戰的部隊剛一撤下來的同時,便敦促完顏折合趁黑出兵了。

所以,他只是沒有做出預判而已。

但說來說去,依然是輕敵了,只不過這個輕敵輕的不是個人心智,而是為了搶功而冒進,因為冒進而將本部軍隊陷入到一種極度疲憊的狀態,而這個狀態在黑夜中使得軍隊事實上喪失了控制與組織能力……一句話,他高估了自己的軍隊,低估了金軍的決意,而且他該早早通知韓世忠的。

與此同時,更直觀和要命的是,李彥仙的部眾戰鬥力也委實是良莠不一,這點從戰鬥過程可以輕易窺出。

混亂從閻平部開始,疲兵遭遇夜襲,其部倉促立起的營寨被金軍輕易踏平,部隊散入黑夜。但很快,金軍的突襲部隊就被第二個營盤,也就是董先部給攔了下來……董先這個人,公認的貪財,但公認的善戰,混亂在他防區內明顯緩了下來,這給了宋軍一個喘息之機。

李彥仙登關,遙遙望著這一幕,面沉如水,卻偏偏沒有什麽好法子。

夜襲嘛,自古以來如此,他只能坐鎮關內,自內向外穩住各處營盤。真要是強行夜間出兵解救,以自己這些外圍部眾的兵馬水平,外加此時這種疲軍狀態,怕是混亂本身吞噬的士卒數量會遠遠超過這支奔襲騎兵本身的殺傷……而且還是那句話,軍隊太疲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