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私信

戰火為何而燃?

這個問題簡直愚蠢到如‘秋葉為何而落’一般。

甭管是天冷無法吸水,還是礦物質累積,秋葉紛落本是自然之道……同樣的道理,到了眼下這個局面,全面戰爭狀態已經持續了十年,沒必要再一遍遍強調什麽兩河百姓受了多少苦,或者關中被劫掠了多少次,乃至於中原有多少城市被屠,甚至都不必將靖康恥給搬出來了。

早在今年初秋,趙宋官家從南方回來的時候,所有人心底就都知道要打了,便是金國高層在尚書台的時候,大家聽了秦檜與兀術的論斷,也只是點點頭,心中暗叫一聲來了而已!

唯獨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會打,一定要打,都已經曉得這座山要崩,那塊地要裂,可真到了山將崩地將裂那一瞬間,不論南北,還是會忍不住眼皮一跳、發根一豎、心裏一驚罷了。

且說,十月初,初冬已至,但天氣尚暖,黃河水量依然豐沛,幾條舊道依然能通大船。

在經歷了秋末十來天的動員之後,因為趙官家是從京東的子路埽正式下達的旨意,所以宋軍也大略是依照自東向西進入戰鬥狀態,而這其中,稍有例外的便是陜州——李彥仙部早早握有宋軍在河北的唯一一個正經城市平陸,周圍部隊也早早對河中府進行過數次輪戰式的包圍,所以此次算是輕車熟路,一旦接到旨意便即刻發兵。

換言之,僅僅是十月一開始,宋金兩國便已經開啟了自風陵渡至渤海,長達一千七百裏的戰線。

這還不算,可以想象,隨著韓世忠與吳玠依次發動,戰線繼續綿延到河外,那麽這場戰爭的戰線極端長度,很可能會達到真正意義上的三千裏之廣。

初冬的太陽溫暖而不耀眼,初冬的雨水淅瀝而不陰晦。

東海之濱,早已經按捺不住的李寶接到軍令,即刻與副將崔邦弼一起率軍出港,帶領著數量並不能對金國海軍形成壓制的海船北上,卻越過了軍事任務需要他壓制的馬谷河口,甚至越過了河口北面的滄州大山,直奔滄州小山而去。

彼處根本就是昔日偽齊水師都督、如今的金國海軍副都統李齊所率金國海軍所在。

其實,李齊作為當日的登州豪強兼海盜頭子,靖康之後也曾一度組織義軍,號稱要順河而上去勤王。然而,時也命也,當日同為山東義軍裏的好漢,李寶、李逵、劉和尚、徐大刀、扈成、杜彥、吳順、李璋這些人未必誰就比誰差,但往往就因為一個念頭一點時勢,就隨波逐流的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孰是孰非或許已經有了定論,但誰能笑到最後,尚不能有定論。

京東東路的青州這裏,田師中在接到旨意和軍令以後,冷靜異常,但他沒有匆忙發兵,反而是按照慣例,主動向自己嶽父張俊進行了細致的匯報……在張俊點頭後方才下達了全軍渡河,先集中兵力搶攻厭次,再分兵攻取招安、商河、無棣、樂陵的進軍命令。

非只如此,在將前鋒任務實際上托付給了張俊的幾個子侄、心腹之後,田師中依然選擇了留在青州,與張俊一起用了一場宴,一場只有兩個人的宴席。

這對沒有血緣關系的父子私下說了什麽,沒人知道。

再往西,濟南一帶正在下雨,而這一段黃河戰線卻平靜到近乎於沉寂的地步,此處屯駐的禦營前軍重兵集團作為最早被動員的對象,早早往上遊集結去了,而雨水中,卻是無數被征召的京東百姓不顧泥濘將此地的倉儲向上遊輸送不停……迷蒙的雨水之下,咋看路上景色,似乎與當日劉豫征伐東平府時的情況並沒有什麽不同。

東平府東阿城,接到旨意後的京東西路經略使萬俟卨早早來到了這個物資轉運要地。

而今日,面對著忽然出現的一場初冬小雨,在視察完今天的倉儲情形,並下令給所有民夫中午多熬兩碗粥後,萬俟經略拒絕了幕僚們的跟隨,也摒除了這些人的阿諛,一個人登上了東阿城的北城門樓,然後一言不發負手向北望去,任由雨水打濕自己的紫袍。

如果是天晴的時候,從這裏完全可以看到濟水對岸的吾山,甚至在豐水期,都能隱約看到吾山後方其實並不遠的黃河河道,但此時冬雨紛紛,天氣陰沉,卻並無一人知曉萬俟元忠到底看到了什麽。

又為何沉默不語?

東平府西側便是子路埽了,在趙官家親自出現在河對岸,而三太子訛裏朵又忽然身亡後,大受震動的聊城知縣做出了獻城這個決定,而且也成功將宋軍在第一時間迎入這個軍事重鎮。

但出乎意料,嶽鵬舉並沒有選擇繼續以聊城為突破口擴大戰果,而是一面下令讓田師中速發下遊棣州,而自己和本部主力卻選擇了從更上遊的子路埽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