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賦詩

年根下,東南檢地到底是弄出了人命。

不是下去檢地的官吏被燒死,而是有一名王姓余杭士人在公閣會後試圖串聯對抗朝廷新政,結果被多人告發,罪證確鑿,結果在禦前班直抵達他家之前,驚嚇過度,選擇了自縊身亡。

當時,正是臘月二十八的上午。

死人了,而且是過年這個時間死了人,讓東南的政治氣氛立即變得微妙了起來。

這種心理似乎也不用特別解釋……屍體現成的擺在那裏,不當盾牌和武器簡直浪費……都逼死人了,官家和相公還不住手嗎?

於是乎,年節之後,借著東京派來的問安使抵達杭州的機會,當場便有杭州本地公閣成員以問安的名義至鳳凰山上奉獻年禮,同時上書彈劾禦前統制提舉皇城司楊沂中逼淩人命,諫言趙官家寬宏待人,同時正式建議趙官家和呂相公暫停檢地行動,以免耽誤春耕。

不過,趙官家和呂相公,具體來說是趙官家的回應非常直接和迅速。

首先,原案……也就是死了人的余杭士人串聯一案,依然堅持原定處置方略,所有有串聯對抗行為的公閣成員被開除出閣,逮捕入獄,然後迅速被統一流放到了黃河一線看管服役兩年,並處罰金。而死掉的王某人,因為查實他在多處地方持有田產,且多為‘使他人代持’,逃避對抗國家大略明顯,再加上是這次串聯的主謀,家中卻是果然如之前警告的那般被鐵騎圍住了抄家。

至於王某人本人,畏罪自殺,死則死矣。

其次,針對杭州本地的上書言事……趙官家卻是並未有任何多余表達,只是公開批復駁斥而已。按照呂本中在年後第一期新起的江南行在邸報,所謂鳳凰旬刊上的論調來說,官家這是就事論事,雖然聖意明確反對這些無理的諫言和彈劾,但絕不會因為上書這個行為就做出處罰,否則,還辦什麽公閣?還維持什麽言路呢?

同時,呂學士還在報上說了,王某人的自殺本質上是在對抗調查,止於抄家已經很仁慈了,如果有人真的煽動百姓,試圖武裝抗拒,那就要勿謂言之不預了。

軟硬兼施,明確表達了趙官家的決心之後,這次驟然泛起對抗檢地的波瀾本身即刻平復。

但王氏作為余杭首善之家,人死了還要被鐵騎圍住抄家,也的確引爆了東南地方上上下下的兔死狐悲之心……此事之後,大量的兩路公閣成員,利用東南順暢的交通條件和公閣體制開始大面積上書,卻不再說檢地和土斷,不再議論新政,而是集中攻擊皇城司、軍統司,將矛頭指向了楊沂中、虞允文,將事情本身放到了這種特務制度對東南士民的騷擾與殘害之上。

並漸漸形成了風潮。

對此,趙官家依然在鳳凰山穩坐不動,只是一面派使者去無為軍犒賞王貴等禦營前軍將士,一面依舊不以言加罪,然後認真批復這些公閣上書。

反正嘛,這些奏疏雖然很多,但架不住一篇文章辛苦寫出來,趙官家卻只是‘荒唐’、‘已閱’、‘胡扯’、‘知道了’便可應對,倒也稱不上誰比誰麻煩。

當然了,呂本中依然會代替趙官家接見一些人,卻是直接指出:稍有常識之人都該知道,若無為軍的一萬禦營雄師渡江南下,誰人能擋?眼下局勢,恰恰說明了官家是心存仁念,不願動刀兵之意。

到此為止,真就有了一種官家安坐鳳凰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姿態。

而這種情況持續了十來日左右,眼見著建炎九年的上元節將至,結果又傳出趙官家將會在上元節後的春耕期間,趁勢派出班直,以武裝姿態深入田間地頭,強行完成最後清查工作的傳言。

之所以說傳言而不是謠言,乃是因為很多人都認為這是切實可行的……兩浙路和江東路在經歷了一個冬天的辛苦後,不敢說檢地工作已經完成的七七八八,但針對形勢戶的檢地卻也基本上算是七七八八,很多事情基本上只差一個最後驗證工作了,春耕正是一個好時機。

而攤丁入畝嘛,最不濟也不過是變相對形勢戶的加稅,難道要為了對抗這個真不去春耕?

更何況,新年第二期鳳凰旬刊上,呂學士再度發表了文章,然後明確替官家三度傳話:即便有隱地、代持等行為,只要在檢地工作中主動配合,那建炎八年之前的舊事便也一概不究,唯獨過了建炎九年,還要隱藏土地,甚至拋荒土地以作逃避,就反而要從重處置,殺一儆百了。

一來二去的……至於嗎?

故此,時間來到上元節前,面對著鳳凰山上態度堅決的趙官家。江南東路與兩浙路的形勢戶們幾乎喪失了在檢地本身繼續對抗的勇氣,便是針對楊沂中、虞允文的彈劾,若非是之前相互早有約定,怕是也要漸漸止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