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後繼

隨著隆冬的到來,天氣日益轉冷,與此同時,趙官家的病情也變得日益反復無常起來,往往是幾日間精神漸好,幾日內又臥床不出。

漸漸的,卻是理所當然的引出了一些流言。

一開始的時候,流言只是關於官家病情本身的,比如說到底嚴重到什麽程度,這麽反復會有什麽後果,該不該換個民間名醫啥的?

這個時候,其實已經引起了人心的動蕩,等到十一月,官家又一次缺席了月初大朝會後,連每月定額的北伐國債都在東京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滯銷。

須知道,按照朝廷如今的政策,國債配額早已經細化到每個月,以圖細水長流。而每月十五萬配額,又分布在東京、南京、濟南、下蔡、揚州、南陽、長安、成都、杭州、江陵、泉州、廣州、江陵等諸多城市內。這種情況下,東京城承擔的份額已經大大減少了,但因為政治和經濟上的特殊性,這座城市在國債市場裏依然顯得格外堅挺,往往是每月的幾萬貫配額剛出來,就立即在一旬的保護時間內被搶購一空。

實際上,按照朝廷高層的安排,等到年末、年中還是要官家專門給達官貴人、朝廷大員,乃至於公閣那些權貴富商分配一定大額國債的……所謂竭澤而漁,能撈一點是一點。

故此,進入十一月後,東京這裏的國債銷售稍有遲滯,便立即引發了所有人的關注。

哪怕隨著日本、高麗的海船依次回歸,國債迅速得以售空,也改變不了由此事引發的人心觸動。

果然,緊隨其後,關於官家病情,便又有了一些額外的說法……比如說這是官家囚父禁兄得來的報應;又比如說這是官家得位不正,且從不去洛陽八陵祭祀,所以引來了祖宗的懲戒;再比如,建炎初年官家曾數次搜括寺觀,佛祖金身都被刮去,引發佛祖報應雲雲。

這種話,當然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但架不住會在民間流傳不定,因為老百姓就喜歡這種花頭,便是寺觀們留在東京的聯絡人自發給官家搞什麽祈福儀式也被人說成是朝廷逼迫。

而到了月中,隨著官家依然足不出戶,而且有了病重難起的說法後,這些流言終於漸漸匯合,最後形成了一個讓朝堂內外都忍受不了的完整版本了。

按照這個流言的說法,官家登基時便曾許諾等二聖歸來便奉還大位的,所以到中途才會拼盡全力抗金,他堅決不議和不是圖別的,乃是想暗中置二聖、太後與諸兄弟於死地,獨享大位。

到二聖歸來後,官家非但沒有歸還大政,反而直接囚禁父兄於寺觀,至於逼迫父兄寫侮辱性的《回憶錄》,將所有靖康之變的過錯推到父兄身上,這就更是令人發指的不孝不悌之行了。

何況,這位建炎天子自登基以來,素來重武輕文,苛待宗老,擅殺大臣,驅除忠良,違逆聖學,搜刮淩虐,賞罰不公,早該退位以做悔改,如今身染重疴,也是報應所在。

又以子嗣年幼,正該歸位於太上淵聖抑或太上道君,至不濟,也該從宗室兄弟中擇賢良以繼任。

實在不行,也該立子嗣後加賢王、賢後秉政。

否則,將來主少國疑,天下有變,就是當今建炎天子一意孤行的後果了。

這個流言,與其說是無中生有,倒不如說是拼接架構而成,乃是將當今建炎天子幹的所有有爭議、引人不滿的事情都給拼湊到了一起,然後得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結論,最後給出了一堆極度荒悖的建議。

除此之外,稍有常識之人都知道,這種大篇幅、組合式的流言根本不可能是自發形成的,毫無疑問是有心人專門摻和了進來。

而這一點根本不需要推斷,因為證據就在那裏擺著……幾百張帶有流言的紙片,寫的歪歪扭扭,趁夜間被灑到了禦街兩側、景苑內外、馬行街的正店與貨棧前。

傻子都知道,這是有人故意搞事了。

故此,隨著這個極具惡意的流言出現,東京城內終於發生了明面上的政治動蕩。

先是秘閣那裏,這日下午,官家病後的每日例行會議上,一直以告病為理由缺席會議的大宗正趙士亻褭親自過來,先是嚴厲指責趙鼎、張浚等宰執無能,放任這種流言存在,有負官家重托;然後又要求刑部尚書馬伸當場立下期限,清查此事;隨即,又當堂給張浚遞上自己所寫奏疏,乃是要樞密院轉呈,請立太子之疏,其中明確提到二聖與南陽諸近支宗室經靖康之變與北狩之途,已經喪失了成為繼承人、包括顧命者的資格;最後,便是自陳老邁,請求離任。

其人言辭之激烈,情緒之激動,以及隱隱藏著的一點憤恨不滿之態,著實讓幾位宰執有些承受不住。

便是原定要代表少壯派大舉發難的國子監祭酒陳康伯,隨後也有些失了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