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駿馬(第2/4頁)

“你就這般怕俺拿西路軍去拼命?”兀術獰笑反問,一張白臉終於有了幾分紅潤,顯出幾分鮮活生氣。“是不是覺得,俺若在蒲津再送了兩個萬戶,西路軍便一蹶不振了?”

而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拔離速的立場。

“我不只是怕西路軍再送兩個萬戶,從此一蹶不振,更怕魏王在此一敗塗地,回燕京連個說話的位置都沒。”拔離速深呼吸了幾下,鄭重相對。“四太子,咱們從南陽時便在一起打過仗,當時我便顯得不服你,但那是因為彼時我上司是粘罕、同列是婁室、兄長是銀術可、相爭者是活女,更兼你有個才去世兩年卻軍略第一的二太子兄長做比較,你讓我怎麽可能看的上你?”

兀術冷哼一聲。

“但這幾年,我才漸漸明白,天下事哪裏只能去打仗?打起仗來,又怎麽可能都如太祖時那十來年百戰百勝?大將漸漸凋零,士卒漸漸魯鈍,糧食財貨也緊俏起來,周圍各處都有軍患,這才是正常國家該有的繁雜之事……而這個時候,大金國不光是要能打仗的人,還要有懂國家大政的人,要有知道協調各族各軍的人,要有敢在中樞震懾那些老不死的人……以往的時候,能做此事的,我說句難聽點的話,其實只有粘罕一人有此才能、氣魄,你們兄弟與太上國主那幾位都不足。而如今粘罕既然被你弄死了,卻反而只有你一人還像個樣子了!”拔離速言語懇切。“你要打,不是不行,但只看對岸這些日子挖的坑、立的壘,卻須有一戰不順,葬送兩個萬戶、失卻朝中政權的準備。”

兀術抿嘴不語,而片刻之後,卻又幾乎落淚,但最終失笑。

且不說忽然得知再度被對面的趙宋官家給戲耍了一番,這事真怪不得誰;也不說眼前困境,做決斷從來都是這般難的;關鍵是這位大金國的魏王真沒想到,第一個點出來他完顏兀術對大金國而言不可或缺的,卻居然是眼前這個粘罕余黨、西軍軍頭,跟自家在戰場上鬧過不愉快的完顏拔離速。

唯獨反過來一想,就眼下大金國這個人才凋零之態,自己固然已經是‘粘罕之後’的‘一人’,可拔離速呢?不也是少有的、堪用的國家名將嗎?

斡離不死了,婁室死了,粘罕死了,活女鬧出這種事情,銀術可垂垂老矣,更兼失了上下信任,軍事上不信重此人,還能信誰?

一戰就沒了心氣的撻懶嗎?

還是根本沒上過幾次戰場的自家兄弟,所謂六太子訛魯觀那些人?

又或者是阿裏、訛魯補、高景山、烏林答泰欲這些人?這些人當然都還是將才,但可惜不姓完顏。

笑了許久,笑到胸口那股子氣散開,兀術終於坐回座中,看著身前桌上的白刃繼續開口,但語氣已經徹底平和下來:“若不渡河決戰,又怎麽說?”

“那自然是坐視西夏人失去河西……然後要麽趁機逼活女回來,就此棄了黃河那邊的事情,要麽從北面出兵,給西夏人在橫山那邊做個支撐。”拔離速坦然應聲。

“咱們固然失了利,卻也不能讓宋人與遼人得大利……調兵向北,一個萬戶出綏德軍、兩個出晉寧軍,還有一個走麟州,務必幫西夏穩住橫山局勢,只要橫山不失,興靈不失,西夏便能撐住……這般調度,也是必要時接應活女的手段。”兀術終於下令。“然後此處交給拔離速都統統一指揮,俺親自走一趟延安,不管局勢怎麽走,都要活女先把軍權交出來!得明明白白告訴他,軍隊是國家的,不是他用來報私仇的……誰可有不同意見?”

幾人面面相覷,此策不急不緩,已經很照顧人心了,如何會有意見?

非只如此,停了片刻,萬戶完顏折合還提醒了一句:“魏王、都統,你們這般安排當然妥當,但俺有一句話提醒你們,契丹人在北地百年,宋人在南地百年,威信極高……兩家一起打黨項人,還有蒙兀人摻和,西夏境內各族雜胡心裏肯定長草……這邊調度得快,否則一旦哪裏崩了盤,便什麽都來不及了。”

拔離速連連搖頭:“再快也得數萬大軍老老實實挪過去。”

周圍軍將欲言又止,兀術臉色也再度有些不好。

倒是拔離速,拔出桌上刀子,臨插回腰間之前,復又認真相對兀術:“魏王……我剛才固然是勸諫,但也是實話,想要定全局不失,最有效的手段莫過於此時拔全軍向對岸而去……你若真有此意,我固然心裏不同意,卻是一定會令行禁止,親自先登的!”

兀術聞言擡起頭來,再度看向了對岸。

其實根本不用看,彼處的情形他也心知肚明,因為這些日子他比誰都看的都多,也比誰都看的更清楚……從橫向角度來看,宋軍巨大的營盤擴張到了近三十裏寬的範疇,幾乎遮蔽了當面所有適合登陸的地界,而從縱向角度考量,柵欄、土壘、壕溝、鹿角、陷坑這些東西一層疊一層,也足以讓任何一個戰場勇士心中發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