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攻守

二月底,春耕大略結束,戰事突然爆發。

之前休整了大半月,卻沒有離開前線的禦營後軍最先動了起來。

在吳玠的指揮下,禦營後軍在保安軍與慶州北部地區,也就是延安西北側,金國、西夏、大宋三家最敏感的橫山前線交接處,投放了最少兩萬戰兵。一旦展開,卻又兵分兩路,一路順著洛水向東南方向,即延安府完顏活女那裏推進;一路向西北方向,即之前靖康中被西夏奪取的定邊軍地區進發。

戰事規模放在靖康之前絕對算是一場大戰了,但放在眼下這個時節,卻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那種。而作戰形式也注定是典型的城寨爭奪戰,主要是對多年以來宋與西夏橫山前線的那些城堡的控制進行爭奪,短時間內形成不了什麽大的波瀾,也無法有什麽特別震動人心的戰果。

但依然震動了所有人。

且說,大宋與大金之間是戰爭敵對國,雙方之間仇怨比海深、比山高,而且戰爭從來沒有正式停止過一天,這自不必多言。

而大宋與西夏雖然經常性達成名義上的短暫和平,但內裏因為百年戰爭的緣故,也是仇怨比海深、比山高的。即便是最反戰的大宋中樞內部高層文官,除了極少數人因為厭倦了戰爭而願意接納西夏以外,大部分人也是從一開始就將西夏視為‘叛逆’,也就是‘不合法的自我獨立’的,大家從心底就認為這個政權的誕生是不合法的。

故此,甭管是鸚鵡炸醬面還是涇渭分明,又或者是‘朕忍你很久了’,以及不打西夏就不可能取得戰馬儲備渡河作戰……總之,這次與西夏開戰,本質上也屬於大家都沒什麽話可說的那種。

所以,並不是開戰本身讓所有人震動。

那麽吳玠的這次攻勢的場外意義到底在哪裏呢?答案是主動進攻,朝著女真人與黨項人的正規部隊,朝著大宋最強大的兩個敵人的正規軍,發起攻擊。

這一年是建炎六年,是公元1132年,而戰爭開始於七年前的1125年。

戰爭的前三年,宋軍一敗再敗,終於導致了震驚世界的靖康之變,大宋政權實際滅亡。而隨後,建炎元年(也就是靖康二年),趙宋官家作為唯一一個漏網皇族正統,在南京(商丘)登基。

彼時的大宋朝廷是一個流亡小朝廷,河北不敢去,中原不敢留,宰執與重臣們爭論最多的,乃是要去長安、南陽,還是揚州,以作落腳之地;

彼時的大宋天下是河北、河東基本淪陷,中原、關中、京東完全暴露在金軍兵鋒之下,老百姓蜂擁向南,官吏聞風棄地,淮河以北基本上進入無政府狀態,而從南到北,卻到處都是軍賊,到處都是盜匪;

彼時的大宋軍隊,是一群殘兵敗將,大貓小狗三兩只,位置最高的軍人,居然是劉光世那種貨色,而即便是公認的‘忠勇’韓世忠,也約束不住部下在行在旁嘩變作亂;

彼時的一切,歷歷在目。

而現在,趙宋居然打出去了,而且是對著女真人與西夏的正經部隊,同時發動了進攻。

有些事情是這樣的……盡管所有人心理上都早有準備,盡管大部分人都知道它本身未必就會有什麽太明顯的成果,甚至相當一部分人還都知道,這麽一件事情本意說不得只是佯攻或者是某種準備動作,卻還是忍不住有些激動,有些感慨,有些悵然。

因為這就是歷史正文,是歷史的進程。

無數死亡、生存、火焰、鐵流、自然、人性的最上方,歷史終究會吊詭的選擇以這種事情為節點進行毫無感情的記錄……趙宋七年抗戰,五年砥礪,終於在建炎六年的春日踏出了反攻的那一步。

然後時過境遷,沒有人會記得所有那些曾經活生生的面孔,也沒有人會記得所有那些曾經閃耀了時代的刀光劍影,只是一部分人,一部分事情,如同這次反擊一樣被人毫無感情的記錄下來。

吳玠動手後,其余宋軍也都動作不斷。

韓世忠部重新進入同州,並有一部向前拱入丹州,確保了對延安的另一側壓力,同時直接威脅到了金軍自河對面大寧一帶支援延安的通道,這使得延安的金軍真切感受到了被圍殲的危險。

而西夏那邊的壓力明顯更大,嶽飛部、曲端部、王德部,數以萬計的宋軍精銳大量出現在涇原路,騎步俱全,然後儼然以鎮戎軍(後世固原)為大本營,開始對之前被西夏奪走的懷德軍也就是俗稱的平夏城,以及西安州北段城寨展開了猛烈的進攻。

平夏城這個地方,戰略位置極為突出,乃是哲宗時集中了整個關中的人力物力,突然啟動,用了二十三天突擊築成,而甫一築成便引發了西夏的極大震動……因為這座城和周邊的配套塢堡直接控制住了葫蘆河的上遊,而葫蘆河橫穿兜嶺,一路直接抵達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