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耶律

耶律余睹到底是曾經縱橫天下的風雲人物,雖然落到這個下場,卻依然存了幾分梟雄氣質,在左思右想之後,居然真就一咬牙,帶著兩三百部眾繼續打著勞軍旗號往西,乃是過延安府而不入,直接沖著西北橫山邊界而去。

畢竟,誠如‘耶律馬五’所言,對於他這個契丹余孽來說,投奔西夏乃是最優解。

這倒不是說什麽西夏對契丹人最親善,親善也得看是誰……不說別的,就憑遼國出身的皇後和帶耶律血統的太子都莫名其妙就死了,那敢問他耶律余睹憑什麽就要西夏國主李乾順為了自己而得罪金人?

真正的原因在於耶律余睹沒得選。

從長遠而言,西夏的西北面才是此時無處可去的他真正且唯一能落腳的地方,而想到達彼處,西夏才是最安全的通道所在。

想想就知道了,兩三百逃人,沒有牲畜,沒有糧食,沒有向導,在某種全面戰爭態勢之下,真正要擔心的絕不僅僅是什麽外交政治風險,更多的是如何規避亂軍,如何取得補給……所以,盡快找到可靠的政治環境,獲得補給,以安撫自己下屬人心,這才是耶律余睹此時的最需要優先考慮的。

當然了,往南投奔大宋似乎也是一條出路,但問題在於南面戰事激烈,大軍雲集,就憑他耶律余睹的尷尬身份和這區區兩三百親信,到那兒隨便遇到一支正經軍隊,怕是就要被隨便一個誰給做了。

哦,兵荒馬亂的,你不尷不尬的領著兩三百騎來了,非說自己是來投降的,我卻說你是詐降的又如何?接了你有沒有功勞不知道,殺了你這兩三百女真騎兵卻鐵定有大功勞!

而且再說了,真去宋人那裏,又有什麽可當投名狀呢?反倒是西夏這裏,好像確實有些說法的。何況,都已經說了,真正的最終落腳點在西夏背後,宋人那裏道路未必通達。

就這樣,耶律余睹攏住幾個知情人,然後趁著秋末馬肥,借著尚未暴露身份,打著巡視邊界的旗號,日夜兼程,率區區兩三百眾匆匆西行,卻直接來到了著名的平戎寨。待到此處,情知消息還不大可能暴露,此人也是膽大,卻是堂而皇之入了寨子,先亮出身份,索要補給,然後居然直接下令,說是前方正與宋人作戰,正要安撫西夏人,乃是要守寨軍官去聯絡對面西夏軍將,與他一起往邊界,也就是橫山之下會獵。

這話合情合理,甚至就該是耶律余睹如今尷尬身份應當做的工作,所以寨中軍官不疑有他,直接坦蕩依令而行,對面的西夏洪州守將也爽快答應,事情順當的有些出乎意料。

然後,等到了十月最後一日,也是約定之日了,耶律余睹心知關鍵時候要到,一大早就與幾名知情心腹又是封官又是許願,好不容易在內部穩住局勢,便直接帶著些許補給,一大早出行向西北‘會獵’,西夏將領果然也如約來見。

雙方於下午相會,就在橫山腳下打馬射兔,然而,不過是一箭之後,知道不能耽擱的耶律余睹便顧不得許多,直接勒馬喊住了對方:

“嵬名將軍且住,在下有一言相詢。”

嵬名乃是西夏國姓,正如李氏、趙氏、拓跋氏都是西夏國姓一般……他們祖上乃是黨項八部之一的拓跋氏,然後被大唐賜姓為李,又被大宋賜姓為趙,最後起兵之時卻又用了嵬名,乃是取這個詞在黨項語中‘親近黨項’的含義,是一種典型的激發民族主義的手段。

實際上,正是因為這個姓,耶律余睹才向此處來,而不是更北面一點的龍州……這名年約二十余歲,喚做嵬名雲哥的洪州守將,非但從父族算起來是當今西夏國主李乾順的遠房堂弟,從母族角度算起來居然也是李乾順的表侄,他外祖母不是別人,乃是比李乾順高一輩的一個西夏公主,嫁給了西蕃大首領董氈的長子藺逋比,只是後來董氈義子阿裏骨奪權,逼得西夏公主後來又帶著女兒回到了靈州而已,然後女兒也成了聯姻工具。

無論如何了,這個年輕的西夏將軍都是大概能曉得李乾順心意的西夏核心大將,而且是絕對能做主的。

“耶律將軍請講。”嵬名雲哥當然要給大國將軍面子,何況對方到底還是契丹貴種,便也勒馬轉回,收弓賠笑相對。

“金國不能容我,能否入大白高國暫避?”耶律余睹撫弓按馬,狀若坦然。

嵬名雲哥怔了一怔,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以對方的尷尬身份,這很可能是實話,實際上,關於此人類似的傳聞已經不止一次了……不過,雖然明確知曉了對方的意思,雲哥卻依舊一言不發,只是微笑去看周邊風景,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

且說,橫山之下,秋日荒草遍地,與其說是萋萋,倒不如說有些壯肥之態。想來應該是昔日宋夏兩國在此爭奪百年,不知多少屍骨四處拋灑,填沃了此處土地的緣故。也就是這兩年金人來了,和西夏之間雖然一直沒有盟友之名,卻有盟友之實,這才有了塞垣秋草,狀若平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