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秋雨(續)

同樣是秋雨,燕京的秋雨與東京的秋雨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最起碼溫度上是有很大差異的。

會議結束後,三位太子按次序離開,最後一位赫然是年紀尚輕的大金魏王完顏兀術。其人一直等到兩位兄長分別乘馬離開,方才從尚書台中間議事大殿走出,卻先在門前屋檐下從親衛手中接過了一件白色裘袍,小心認真的穿到身上以後,又戴上了一個奇怪白皮帽子,最後才緩緩走下台階……這幅打扮不說和之前兩位太子相比了,便是和殿門前其他五大三粗的女真貴人,尤其是許多腦袋上直接露著宛如三個老鼠尾巴一般發型之人,也形成了鮮明對比。

且說,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隨著兀術登上了最高權力的席位,所有人都還是重新注意到了四太子的舊傷,那應該是在與南面那位官家交手中落下的,貌似已經四五年了。

而且,如無意外的話,這個傷口應該是接近股間要害之處。

甚至有惡俗之輩帶著某種惡意,說四太子當日是撅著屁股逃跑,結果被韓世忠從身後射了一箭,正中臍下四五分處,水旱兩道之間,不但從此落下了畏寒、畏熱、畏雨等尋常外傷病根,而且連上廁所都困難,甚至有可能傷了腰子,從此不能人道,之前一段時間四太子不蓄胡子便是如此緣故。

不過後者明顯是誹謗,因為四太子近來又重新開始蓄胡子了。更合理的猜測是,這位四太子股下的傷早就漸漸好了,但堯山一戰中他狼狽逃回,乘‘木龍’渡河,浸泡了太久,卻又重新染了病,落下了一些導致身體虛弱的其他病根。

但不管如何了,在這個粘罕被錘殺的地方,無論四太子是什麽形狀姿態,都沒有人敢真表露不屑之態的,否則那就真的是昏了頭。

雨水淅淅瀝瀝,時停時現,大事既然已經議論妥當,幾位太子又先行散去,那其余文武不論女真奚漢也都一並散去,唯獨秋雨這般拋灑,到底有些寒氣,雖說不至於都學著四太子這般早把裘衣穿上,可早早回去喝口羊肉湯暖暖身子卻也是極好的。

“四太子。”

隨著一聲如今難得聽到的稱呼在身後響起,披著裘袍的兀術回過頭來,卻不由在雨中微微一笑,繼而稍微駐馬相侯,原來,身後居然是樞密院副使秦檜親自打馬而來。

而等到秦檜來到身前,兀術方才笑對:“會之,如今他人都喊俺魏王殿下,怎麽只你偏偏喊四太子?俺侄子都做了國主,俺哪裏還能是太子?”

白面上沾了幾滴雨水的秦檜當場失笑,卻是握著馬韁搖頭不止:“心裏明白,但下官一張嘴卻總是改不了!”

“無妨。”兀術搖頭再笑。“國主總不至於為了這些事情就奪了俺的樞相……會之尋俺作甚?俺剛剛見你好友洪承旨去找了希尹,這般天氣,你們這些有學問的湊一起喝酒作詩,然後繼續學著南面邸報上的話,論一論‘深化改制’的事情不好嗎?”

“四太子是在攆我走了?”已經跟完顏兀術並馬而行的秦檜繼續玩笑了一句,卻又不由感慨。“其實洪承旨若是知道四太子這般和氣,也早就過來了……但他也是艱難,雖說大金做事坦蕩,善待齊國那幾個人物,劉豫能做富家翁,劉猊和李齊兵都沒了,也能繼續做個統制官,他更是一來便入了中樞,但終究是有些擔心的……故此,他連做了燕京留守的舊主撻懶都不好親近,也不好來尋我,只能去尋自己上司希尹副相。”

“你且讓他安心做事。”兀術當即揚聲回應。“只要用心做事,無論女真契丹奚人漢人,大金國一視同仁,這是俺說的!”

秦檜等的就是這句話,卻不料一開頭便等到,自然忙不叠應聲,然後便準備尋機離去……政變之後,局勢微妙,而以秦會之的滑不溜秋,雖然之前與兀術關系妥當,卻也不敢輕易在三位太子之間做個定奪的,尤其是還有一個年少聰明又完全漢化的正牌國主坐在上面。

然而,二人說了幾句閑話,又一起冒雨前行了一陣子,正準備分開的時候,卻不料雨勢忽然間又緊密起來……這便是秋雨的麻煩之處了,停是停不下來的,最多緩和一陣子,忽然間又會發作起來,卻又從不像夏雨一般激烈,只是雨勢連綿,帶著寒氣透人心肺而已。

兀術與秦檜無奈,幹脆停到路邊,著人敲開了一家當街酒樓,然後也不叫什麽菜肴,只是擲給還有些戰戰兢兢的店家幾枚金錢,讓對方在當街的門臉內支起桌子來,將一壺酒溫來,又讓後廚去給侍從們煮些羊肉湯。

至於兀術與秦檜本人,則直接當街而坐,溫酒看雨。

且說,秦檜原本只是想給洪涯說項幾句,探探風聲,並未有深談之意,但事到如今,以二人之前的政治聯系,若是不說些什麽,反而顯得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