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星漢

“官家說請陳郎中將秘閣樓下諸位要說的言語寫一個劄子來,他會與太學那邊送來的劄子一起批復。”秘閣三樓之上,內侍省大押班藍珪俯首相對秘閣中諸人。“然後就是請諸位稍安勿躁,與太學的諸位一起早些回去工作讀書吧……不要給宰執們添麻煩,更不要擾亂秩序,大江南北、中樞地方,多少軍國重事都得認真去做才行。”

“臣知道了。”陳康伯微微頷首,卻又正色再問。“請問藍大官,官家只此一言嗎?”

“是。”藍珪當即頷首。

陳康伯見狀,居然只是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

倒是趙鼎,實在是撐不住,卻又主動插嘴:“藍大官,敢問官家此時在何處?做何事?”

“不敢瞞趙相公,適才這裏鬧出動靜的時候,官家正在魚塘邊上的石亭內作圖……”藍珪沒有絲毫遲疑,即刻做答。

“作圖?”趙鼎怔了足足數息方才茫然相詢。“作什麽圖?”

“做《禹跡圖》與《華夷圖》。”藍珪認真解釋。“這幾日官家都在作這兩幅圖……”

“可是裴秀、賈耽二位的那兩幅名圖?”趙鼎再度怔了怔才有所反應。

這不怪他,而是趙官家那邊的訊息著實讓人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實際上,莫說是趙鼎,秘閣中的其他人幾乎都有那麽一點恍惚之態。

須知道,《禹跡圖》乃是偏重水文山脈的地理圖,而《華夷圖》則是偏重於行政區劃的地理圖,前者出自西晉裴秀,後者出自唐時賈耽,乃是這年頭公認的地理範圖,屬於那種這些文官大臣一聽就頭疼的專業高端專業知識範疇。

“正是。”

藍珪誠懇相對。“這件事其實起於靖康之前,彼時太上道君皇帝下了旨意,著人按照裴、賈二位的舊圖,重作《禹跡》、《華夷》二圖,準備收於秘閣,再石刻起來,然後列於長安碑林,外加明道宮、洞霄宮等各處的……”

眾人聽到收於秘閣四字,也是忍不住一起看了看空蕩蕩的周圍。

“結果,到了靖康大變時,這兩幅圖原本已經完成,石刻也已經做好了九成九,只是沒來得及寫碑陰罷了。不過,也正是為此,秘閣為金人索求時,這二圖因為有石刻,算是免遭於難……”藍珪不慌不忙,卻是繼續解釋了下去。“前幾日,官家聽聞諸位在秘閣中日常會議,問起相關圖書雜物,卻才在延福宮角落找到了兩塊石碑,便專門取來立在石亭外觀摩。但不知為何,官家一看之下,直接說這兩幅圖細致的地方極為細致,可在京東、遼東處卻失真太多,黃河上遊西夏那邊也有些偏頗,廣西、南越處更是荒誕,故意放大長安、洛陽、東京一線同樣可笑,便要親自補正……然而不知道為何,這兩幅圖卻是越補錯處越多,如今已經細細補了四五日了。”

秘閣中的眾人再度面面相覷,卻是不知該說什麽好了……能說什麽呢?

非要說,不是不能說,恰恰相反,能說的地方太多了,畢竟處在這個敏感時刻,這位官家不管做點什麽事情都是要引人遐思的,《禹跡圖》、《華夷圖》當然可以引申出許多意思,比如九州全、天下一什麽的;而官家打聽秘閣收藏也能看出來一點東西,最起碼說明官家對這邊是了如指掌的;而京東、遼東‘失真’什麽的,更是可以有許許多多的解讀。

實際上,大部分人根本就不覺得趙官家有那個本事可以去補這兩幅圖,反而認定了這位官家指桑罵槐的意思更多一些……但問題在於,眼下秘閣這邊都到了差點鬧出政變的地步了,那些東西也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關鍵是,趙官家終究表達出了不希望亂象影響到朝政運行的態度,這多少讓人松了一口氣。

實際上,隨著藍珪絮絮叨叨將兩幅圖的破事說了一圈,接下來,呂好問、趙鼎、張浚等人親自帶著藍大官與陳康伯一起下樓,卻是很輕易將樓下原本沸騰之態給安撫了下來。

便是陳康伯也抱著那個靴子微微躬身,直接回去了。

隨即,太學生那裏在得到旨意並上交了奏疏後也各自散去,一場暴動登時消弭於無形。

然而,表面上的順理成章並不能遮掩住下方的暗流湧動……突如其來的一場請願,而且還是秘閣與宣德樓同時發動的請願,再加上後來陳康伯公開發出了政治宣言,早已經形成了類似於政治暴動的既定事實,不能因為後來官家遣人安撫了下去,就能無視掉它的巨大政治含義。

只能說,經此一事,官僚士大夫內部的主戰派力量彰顯無疑,而且他們還跟最上方的趙官家形成了遙遙呼應之態,讓許多人不得不為局面感到焦慮。

而其他人暫且不提,只說這日晚間,都省相公趙鼎回到家中,左思右想,卻是坐立不安,一時再難維持宰相風度……不過很快,他便收到了一個讓他覺得有些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邀請,然後即刻趁著暮色便裝出行應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