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嶽台(續)

楊沂中還是了解趙官家的,秦檜的名字出現在金國的官方通報上當然是一件讓這位官家如釋重負的事情。

實際上,想一想就知道了,作為一個穿越者,趙玖長久以來注定要面對一些特定疑難問題的。

最基本的,也就是收復河山抗金紹宋的主線任務,其實反而沒什麽猶疑的地方,這種大是大非的東西,成不成的硬著頭上就是了,好歹是個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難道還能‘忍棄中原兩河’咋地?

但是另外一些問題,就顯得比較微妙了。

比如如何處置和面對二聖?用何等心態對待被擄走的其他皇室成員?還有一開始的時候,如何面對當時還是潘賢妃的潘貴妃和那個皇嗣,以及所謂元佑太後?甚至說,如何面對李綱、宗澤?

須知道,趙玖一開始對待潘賢妃乃至宗澤都是有些逃避心態的,對李綱也只能呆若木雞,一直到後來做出了點成績,外加被逼到墻角了,方才敢去稍作應對。

但這些跟最後的最後,也是關鍵的關鍵相比,還是有些小巫見大巫了……那就是該如何面對嶽飛和秦檜?

畢竟,對於趙玖而言,嶽飛不只是嶽飛,秦檜也不只是秦檜。他腦海中的嶽飛和秦檜這兩個名字所代表的對象,並不是兩個簡單的人,而是經歷了近千年文化醞釀後形成的兩個超出了本身、具有更深遠意義的文化符號。但與此同時,身為一個所謂大宋官家,趙玖又不得不在現實中去面對這麽兩個活生生的人,並且要保持一種合乎時代情理的關系。

嶽飛還好……畢竟嘛,趙玖穿越前又不是知乎大V,穿越過來還要考慮如何殺掉嶽飛以拯救趙宋政權什麽的。只是一開始,因為憤青的虛榮感,對想象中的那個時代主角的意象有點小妒忌而已。但這些隨著他親眼見到了真人,並與對方達成了一種成功合作模式後,早已經煙消雲散。

總而言之,趙玖跟嶽飛注定是同一陣營的天然戰友,意象中那個文化符號和現實中的雙方關系從來沒有什麽必然的沖突。

但是秦檜就不好說了。

最簡單的一個問題,眼下靠著這麽多人的努力和犧牲,達成了宋金沿黃河一線的對峙,而金人的失敗在長遠看來也似乎不是那麽不可想象,那麽如果這個時候,秦檜回來了,而且要跟萬俟卨一樣為國為民,這個時候還沒有什麽證據……那敢問趙官家怎麽辦?

莫須有嗎?

若真是莫須有了一個前禦史中丞,李綱估計能在東南吐血而亡,宗澤和汪伯彥也要從墳裏爬出來替秦會之寫天日昭昭的。便是呂好問、趙鼎、張浚、劉汲、陳規這些人怕都要心灰意冷,連嶽鵬舉和韓世忠恐怕都要上書為之鳴冤的。

然後史書上還要說,宋代第十個皇帝創造了趙宋皇朝歷史上最大的冤案雲雲……那可真就是癩蛤蟆爬上腳,咬不死你惡心死你了。

偏偏你還沒法解釋!

解釋啥?

自古論跡不論心的!

實際上,從鄭億年開始,趙玖便被觸動了這根弦……而鄭億年恐怕死活不知道,他們兄弟輪番南北分離,只因為官家對自己表姊夫起了忌憚之心,要借他來敲山震虎?

不過無論如何,也不管是不是敲山震虎起了效果還是兀術三兄弟真需要這麽一個人,現在秦檜成了標準的金國高層,最起碼不用擔心此人來惡心自己了。

這也讓趙官家今日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但也只是好了一點……片刻之後,趙玖又得面對禦營騎軍的嚴肅問題,說一千道一萬,沒有戰馬怎麽北伐?

“金國的事情暫時不必理會……”親自下令讓八千騎軍轉入預備好的大營後,趙玖思索了一下,還是在嶽台上搖頭以對隨行文武百官。“朕只問你們,戰馬的事情怎麽辦?”

周圍群僚三五相對,若有所思。

很顯然,這些人並不覺得金國的事情應該‘暫時不必理會’……戰馬,乃至於組建禦營騎軍的目的是什麽,還不是北伐?北伐又是為什麽,還不是要對付金人?

而金人遭此大變,如何不能在外交上操縱一二?

莫忘了,趙官家之前在文德殿上搞得那出絕纓之戲中,很多人的態度便已經彰顯無疑,如今金人內亂,真的有了誠懇議和的可能性,這些人為之心思浮動也屬尋常……只不過,趙官家的態度不提,只說今日那張臭臉擺了半日,他們也不好此時多嘴。

故此,隔了許久,方才有人拱手出列相對,並說了一句廢話:“官家,欲得戰馬,長遠而言還得恢復馬政……”

“大宋馬政?”趙玖微微蹙眉。“以前有專門的戰馬官署?”

“自然是有的。”下方官員繼續認真相對。“皇宋開國之時,設群牧司,官營馬場數萬頃,最多時蓄馬十七萬匹,若以半數可當軍用,也有七八萬匹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