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理(第3/4頁)

趙玖繼續斟酒自飲,宛若在給自己壯膽一般,卻已是帶著三分醉意相對:“換言之,新學如今與佛學、道家相比,其實就只是少了一個根基?與理學或者道學而言,根本只是少了半個根基?”

呂好問終於失態:“官家,少了半個根基,還不足嗎?多少大儒,皓首窮經,數代人數個派系鉆研不停,方才尋得這半個根基……”

“還只是那種聞之可笑的‘氣’?!”趙玖舉杯再飲,嗤笑難耐。

“官家!”呂好問起身正色相對。“胡安國的‘氣’固然也有明顯疏漏,但他敢走出這一步,也是數十載辛苦,如何便可笑了?!”

“是朕錯了,不該如此輕佻。”趙玖放下酒杯,仰頭躺在座中望天而言。“其實不瞞呂相公,朕這些日子還是狠狠鉆研了一番胡安國的那個‘氣’的……也算頗有心得。”

呂好問微微蹙眉:“官家是想將胡安國的氣與王舒王的新學接在一起?恕臣直言,還不如借鑒一下佛家的空呢。”

“朕寧可用‘氣’,也不用‘空’!”趙玖復又冷笑相對自己的公相。“呂相公以為,朕讓你多吃肉少吃素是胡扯嗎?”

“官家。”呂好問強忍著某種情緒勸道。“臣知道官家厭惡佛門,但那是佛門的問題,與學說無關,就好像官家眼裏,壞的是蔡京,不是新學一般……這不是一回事!而且,佛家在這裏確實更進一步,便是胡安國的‘氣’何嘗沒有借鑒佛道兩家?”

“朕只是做個比較,其實朕今日過來的本意,不正是要你呂相公出面,替朕把這個天理(宇宙觀)補全了,再縫上新學的功利之說嗎?”趙玖也明顯不耐了。

但此言一出,莫說遠處呂本中聽得嘴中發苦,便是性格好如呂好問終於也氣急敗壞起來:“陛下!臣若是能當面給你補出這個天理(契合儒家的宇宙觀)來,早就成聖人了!”

“那可說不定。”趙玖趕緊又斟了一杯藍橋風月,然後捧杯對天而言。“要朕說,今日天氣極好,陰陽交匯,正是參悟天理的好時光……說不定咱們君臣就能把這個天理給補出來了,然後你呂相公拿他去縫了新學,真就成了聖人呢!”

“官家喝多了!”呂好問拂袖憤憤。

“太史公說,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趙玖醉意已有五分,卻是不管不顧,望天而嘆。“莊子雲,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橫渠先生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更有屈原天問一百七十二問,朕想了許久,早已經心知肚明,那就是天理之說它到底是要有的!有了它,朕驅儒臣事半功倍,沒有它,朕便是事倍功半!”

呂好問看了一眼自己兒子呂本中,父子二人對視一眼,各自嘆氣……那意思很明白,這位官家喝醉了,這話明明呂好問之前親口說過的。

“要朕來說,胡安國最大的問題在於把什麽都當做‘氣’,殊不知,他這個氣太寬泛了,應該一分為二,一則是道理,二則是物質。”趙玖望天言語不休,嘴邊白氣不停散去,卻又不停再湧出來。“所以,咱們要這麽改,所謂天理,一是天之理(宇宙運行基本規律),二則是天之原(構成宇宙的物質,可以是原子)……東西和道理,不是一回事,咱們得把物質從天理這個概念上先剝出來……呂相公你說對不對?”

你還別說,呂好問和呂本中怔了一怔,居然覺得這官家的醉話還挺有感覺,甚至跟二程、佛門、理學中的說法是有這麽一點聯通的。

“那敢問官家……”呂好問幾乎是無奈之下,決定敷衍一番,反正窮究下去這位官家肯定跟那些理學道學前輩們一樣走入死胡同。“既說到屈子《天問》,那臣冒昧,借《天問》問上天子幾問……若是這般的話,‘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天地沒有形態之前,宇宙到底怎麽一回事)?’”

“自然是天之理先存(先有宇宙運行基本規律),匯聚為太極(宇宙原點)。”趙玖面色通紅,從容做答。

呂好問也不在意,反正是初始設定嘛,隨便怎麽說,所以,這位公相只是點頭,然後繼續敷衍追問:“冥昭瞢暗,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然而那片混沌到底是怎麽弄到被分曉狀態的)?”

“太極猝然生陰陽(宇宙大爆炸),陰陽之中生出天之原(原子在宇宙大爆炸後漸漸形成)。”趙玖望著天空,脫口而出,這是他憋了兩三個月才整飭出來的名詞代換。“天之原既出,遵循天之理,遂生萬物(原子形成各種物質),萬物亦循天之理,自然清晰可辯。”

呂好問稍微思索了一下,大約確定這個邏輯目前還是通的,便繼續敷衍追問:“官家此番言語,已經將《天問》前幾問說到了,那敢問官家,萬物既生,陰陽既曉……接下來明明暗暗,惟時何為(天黑天亮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