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賬目(第4/5頁)

“彥修,你和劉錫算的都不對!”

一紫一紅,一對顯赫舊友不顧沉悶,在騾車內相對坐,而張浚也是開門見山。“不能以三對一來算!西軍保家衛國,物資堆積如山,官家親自壓陣,士氣如虹,哪裏就要三對一?吳玠在坊州,那是三對一嗎?”

“三對一是我說的?”

私下對好友,劉子羽當然無忌,且他心中也氣急,便幹脆冷笑。“劉錫自說的三對一。而長安城誰不知道?宇文相公行事軟弱,你與胡明仲言語皆無不許,北三路是胡明仲的地盤,西三路卻是你的地盤,劉氏兄弟本就是你的私人!故此,便是人家吳玠可用,那也只能說陜北三路兵馬可用,反倒是劉錫自陳此言,坐實了你們西三路兵馬虛弱,只能以三敵一!”

張浚遭此一嗆,也是氣急,但終究是強行按了下來,回到正題:“彥修,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劉錫是西軍軍頭秉性,一開始見勢不妙,不願意出戰,又不知道官家英武,反以為可欺,所以才故意把自家往弱了說的?”

“又能弱到哪裏去?”

“我也是糊塗了,你若不知道,如何這般從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張浚恢復清明,繼續勉力相對。“彥修,事到如今,我也不與你爭辯什麽三對一,便是當你和劉錫都是對的,西三路兵馬孱弱,只能三對一,可最弱的三對一,強的也是三對一?禦營兵馬不能做到二對一?官家親自帶來的這些兵不能一對一?十萬足夠了!何況曲端、吳璘都在整飭兵馬,說不得還能從涇原、環慶帶來一兩萬,甚至將吳玠替下來!兵力真是足的!”

“那又如何?”劉子羽繼續冷笑。

“那便可以出戰!而且應該出戰!”張浚急切而對。“官家托孤而來,定要贏這一場,而戰機在前,如何能坐失良機?咱們身為臣子的,得為官家與天下分憂!”

劉子羽見到老友說的坦誠,倒是冷靜了不少,但其人一聲輕嘆,復又搖頭:“德遠,劉錫這種軍頭想法且不提,你心裏另有一筆賬,我也知道了,但你知道我心裏的賬是如何算的嗎?”

“你是怎麽算的?”張浚也冷靜了下來。

“當日西軍二十萬,為婁室一萬所破……”劉子羽張口就來。

“若照你這般說,咱們不如降了了事!”張浚只聽了半句便當即色變,氣息不穩,以至於直接驚到了外面的騾子,引得車夫趕緊牽扯喊叫。“你怎麽不說靖康之變?若官家當日便是掌權的,你信有靖康之變?金人必不能過界的!”

“我非是這個意思。”劉子羽無奈。“我是想說,決戰之時,兵馬多些,未必就是好事……因為大戰與小戰不同,小戰勝則勝,敗則敗,大戰卻須講一個不失不漏、奇正相交,諸軍交戰,鋪陳十數裏,交鋒不停,一處漏,則處處漏。而這就是弱兵擊強兵的無奈之處,若要以弱勝強,便要以多擊少,然而以多擊少,兵馬積累一多,破綻必然也多,而弱兵一旦被強兵抓住破綻,便是全局傾覆之時……”

張浚稍作思索,微微頷首:“你自有你軍事的算法,且頗有道理,我一開始便不該跟你算軍事上的賬的,但我還有另一番算法,你可要聽?”

劉子羽心中微動,只是擡手示意。

“我不懂軍事,卻曉得,自明道宮算起,約莫三年間,官家和我們總做了許多事吧?”張浚語氣平靜,眼睛卻死死盯住了對方。“這個賬目不能從這裏算嗎?”

劉子羽瞬間肅然,也瞬間放棄了與對方爭辯的意圖,因為他一瞬間便聽懂了對方的意思,從骨子裏理解了對方算賬的方式。

“三年間,不管是軍事還是政事,從官家往下,咱們總是在努力做事吧?總是沒文恬武嬉,誤國誤民吧?”張浚沒有因為對方的肅然而停止,非只如此,隨著他繼續說下去,情緒也漸漸激動起來。“彥修,我只問你,官家也好,咱們也罷,還有諸多人物,死的活的、愚的慧的、貶的留的、文的武的,是不是都還算有一些人去稍微做些事了?而若咱們做得這些事情大略上又是對的,那三年辛苦,三年相忍為國,憑什麽不能讓大宋重新立足?!憑什麽還要讓這些蠻夷將我們,將官家,將皇宋逼迫到這份上?!你到底與我說句心底話,這場關西之戰,不該是咱們贏嗎?!賬不能這麽算嗎?!”

劉子羽被逼到墻角,根本無法反駁,也不想反駁,卻是忽然問了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德遠喜歡射箭嗎?”

張浚強行壓下情緒:“我根本不會。”

“我卻喜歡,且官家也喜歡。”劉子羽自顧自認真言道。“射箭這種東西,不光是用來養氣、習武的,聖人將之列為六藝之一是有道理的……一則修慎獨,二則定收發,三則求取舍……我為樞密院都承旨領職方司,為官家參謀軍事,整日都在想整個天下自青塘至東海的戰局,事關重大,每每都覺得要承受不住,來到長安之後,更是焦慮難耐,這時候就會去城內軍營射箭,一邊射箭一邊思慮應對法門,而這些日子,去彼處消磨的時間越來越多,有時候射得臂膀酸痛都不願意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