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名將

正月十五,上元節,關陜一帶,春雨適時而來,卻不意此處早已經兵戈密集。

殘破不堪的潼關的舊址中,依著昔日關卡大略搭建的金軍大營內,一棟明顯有火災痕跡的望樓周邊,甲士林立,帷幕齊整,外圍往來不斷的軍士負甲持械巡營不斷,絲毫沒有受到牛毛春雨的影響……很顯然,此處是一處軍中要害所在。

而果然,望樓最頂層,一名身著劄甲的金軍大將正緊蹙眉頭坐在幾案之後,然後望著周邊士卒匆匆拿走自己的將旗,並在他頭頂和周邊搭起一個簡易雨棚。而他那嶄新的葫蘆狀絲綢內襯紅纓鐵盔,正擺在案上,卻已經被雨水打濕了紅纓。

與此同時,就在他背後,波瀾壯闊的黃河依然在極淺的雨幕中清晰可見……所謂山河表裏潼關路,正是此處了。

話說,這金軍大將年約五十來歲,面容瘦俏發黃,卻骨架極大,雙目如電……如果趙玖在此,一定會覺得這個人跟韓世忠有那麽三分神似。

不過,韓世忠此人再落魄再艱難,或者再發達再得意的時候,總是遮掩不住自己身上的市井潑皮風氣,而這位金軍大將身上卻明顯有一絲與潑皮風氣相對立的東西,那是一種很有些苦大仇深卻又稍顯殘虐的砥礪之氣。

這種氣質在很多金軍高級將領身上都能看到的,應該是源自於白山黑水間的漁獵時代,是為了生存不顧一切的那種獵人身份所帶來的特有氣質。

沒錯,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完顏婁室。

眾所周知,金國驟然而興,橫空出世,短短二十載成就東亞軍國霸業,端是稱得起一句氣吞萬裏如虎。而盡管任何人都可以從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地緣等多個角度對這個國家的崛起進行所謂合理解釋,但歸根到底,也無人能否認彼時金太祖完顏阿骨打身側女真英豪一時風起雲集。

否則,為什麽不是大宋滅了大遼呢?

而這些豪傑人物,細細數來,完顏阿骨打本人不說,其兄弟完顏吳乞買、完顏阇母、完顏斡賽、完顏斜也;其親子,大太子完顏斡本、二太子完顏斡離不、三太子完顏訛裏朵;其遠支助力完顏粘罕、完顏希尹(完顏谷神)、完顏銀術可、完顏奔睹、完顏謀良虎、完顏幹魯……種種人物,多歷於軍事,少數文武雙全,但個個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

不過,這些英豪的水平到底是參差不齊的,非要分個档次或排名也是能分的。

譬如說,當日滅遼之後,金國內部公論,第一功臣非是他人,正是素來是被宋人稱之為‘國相’的完顏粘罕。

完顏粘罕當然了不得,沒人能否認這個人的才能。

但他這個第一功臣畢竟是政治領袖層面上的,是最高統帥級別的,是整個西路軍十萬之眾和整個遠支完顏氏聯合派系共同頂出來的,並不是說此人同時就統兵如神、武力無雙、謀略驚人、內政妥當。

實際上,不說別的,所有人都知道,真論具體軍功,完顏粘罕身上那些軍功八成都完顏婁室和完顏銀術可這兩個下屬替他掙來的。

而這其中,完顏婁室又是公認的橫壓完顏銀術可一頭。

不用再多說此人那些戰績,只說一件事,這個在春雨中緊蹙眉頭的五旬大將,乃是金軍猛安、謀克制度下,第一個靠著軍功獲得世襲猛安身份的人。

他就是金軍第一將!

最起碼已經死了的完顏阿骨打當日是這麽認為的。

但是,這麽一位大將,卻在此番出兵南下後,一直愁眉不展,難見笑顏……棚子搭好,完顏婁室依舊坐在華麗的玳瑁幾案之後,望著頭頂不語,除了那雙讓人有些畏懼的目光偶然閃現外,整個人宛若木偶,而左右將官近侍,無一人敢上前言語,直到望樓下人馬嘶鳴,一人匆匆到來。

“爹爹……”

來人年約三旬,正是剛剛破了西面華州的完顏婁室長子完顏活女,其人上的樓來,見到自家親父模樣,卻忍不住直接上前,挨著玳瑁幾案壓低聲音詢問。“可是陰雨天舊傷難忍?”

“還能好忍?”

完顏婁室終於失笑,左右軍官侍衛也多釋然。

見此情形,完顏活女也強笑相對……他自然知道,陰雨天中自家親父是受的什麽罪,但卻終究無能為力。

“敷水鎮那裏怎麽說?”笑過之後,完顏婁室紋絲不動,卻又問起軍務。“我給你的軍令中有讓你回來前先處置那裏的言語吧?”

“回稟爹爹,已經如你吩咐,盡數屠了。”完顏活女當即凜然做答。“但動手的兩個猛安也直言,頗有不少人逃入南面太華山、少華山之間……而且據他們說,西邊雨水更大,火雖然點起來了,估計也燒不幹凈。”

“大略屠了便是。”完顏婁室微微頷首,並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