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很多小問題(續)(第4/4頁)

原來,這位陳公輔陳祭酒作為當日三舍法施行後,所謂上舍考試第一名(也就是形同狀元了)出身之人,本身也是個激烈性子,他年輕時且不提,靖康中做到右司諫(算是低層次的給事中),素來是個敢言敢為的主戰派,多次在朝堂上與宰執爭執,與淵聖(宋欽宗)面駁。

故此,主和派當政後幹脆以李綱余黨的名義將他流放。

後來李綱當政,又把他從外地調回來當這個國子祭酒,便是準備有朝一日安定下來,以此人掌握太學這個要害位置……而從這個動作和今日的結果來看,倒是無疑坐實了他李綱余黨的身份。

然而,陳公輔笑完以後,卻忽然在榻上反問:

“泰發真以為我是李公相余黨嗎?”

李光微微一怔,便要再說。

而陳公輔卻不等對方言語,再度開口:“那泰發自己是李公相余黨嗎?”

李光終於嚴肅,卻是許久方才望著床榻對面的好友正色言語:“君子不黨,確實該有所自律,胡安國那日言語,多有荒唐,但他說朝中有結黨而成黨爭之態,我雖然首當其名,卻也是深以為然的……但國佐兄想過沒有,自當日新舊兩黨算起,大宋黨爭已綿延數十載,已成慣例,而如今天下人都這麽看我們,我們不黨也是黨了!”

“固然如此,但卻還是不該有黨,或者說,不該以私心為黨。”陳公輔肅然言道。“我問你,咱們這些人在靖康中為何被視為李公相(李綱)一黨,真是我們勾連一片,排除異己嗎?又或是我們個個都如你一般與李公相私交甚篤?”

李光心中微動。

但尚未等到這位禦史中丞回應,陳公輔卻已經在榻上給出了結論:

“你我其實從未結黨,之所以為天下人視為一黨,乃是因為我們彼時都主戰,而主戰旗幟之人正是彼時的李公相,這才成了李相一黨!便是交情,也多是在彼時同仇敵愾而結成的。譬如我當時為右司諫,為何事事助李公相,還不是因為當時朝局只能讓李公相來擔著,才有一二可行之法?若做退讓,讓張邦昌那些人得勢,怕是靖康之變都要早來一年!”

李光連連頷首:“國佐兄此言中的,君子之黨,因大義自成,咱們無愧於心。”

聽到這話,原本嚴肅的陳公輔卻忽然一笑:“那敢問泰發,今日主戰旗幟又是哪位?我身為其黨羽,為何要給他難堪?”

李光愕然一時,以至於瞠目結舌,但卻又總覺得哪裏不對,所以半晌之後還是勉力而對:“國佐兄,那是天子!為人臣當以拾遺、勸諷為先,以天子為黨,怕是要擔阿諛之名的……”

“大敵當前,為了區區名聲,不去助力,反要一意拾遺勸諷嗎?”陳公輔依舊坦然。

“若是大敵當前,自然要斂聲息氣,盡力助陛下摒除雜音,但眼下不是局面大好了嗎?”李光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因為這跟他的常識認知相沖突。“黃河都已經入我們手中,金人主力近一年不至,期間雖有大小交戰,可皇宋也是勝多敗少,儼然已漸成南北對峙之態。”

“早著呢!”陳公輔當即搖頭。“我以為朝廷遠未至立足對峙的地步……不說別的,若局面真的大好,真的穩固,這段時日,官家何必如此匆匆?學上半年躲入宮中,做個給天下人當榜樣的勾踐不好嗎?那時他是半點破綻都無的,便是想拾遺諷諫也都不知道諷什麽。”

燈火下,李光沉默許久方才出聲:“國佐兄是說,不日將有大戰?”

“我不知道。”陳公輔依舊搖頭。“軍事上的事情你我怎麽會懂?但官家雷厲風行之余,稍顯緊張、露怯卻也是明白的……這個時候,咱們當臣子的,先要謹守本職,若要拾遺,也當以務實為先,何必空談道德?更遑論大庭廣眾下損官家權威了。”

李光終於失笑:“若如此,一開始不問那種事情不就行了?”

“這不是久居閑職,少見天顏,一時忍耐不住嗎?”陳公輔終於也笑。“不過,官家卻有幾分急智……而且,你怎麽知道我沒被官家上下、內外之論給說服了呢?”

“這便要問國佐兄自己了,反正浙江南北,誰敢在你面前稱聰明?”李光終於仰頭躺下。

而陳公輔旋即吹滅燈火,二人一夜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