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臣如忽至理

話說,韓恕此番率家人自揚州折返,本以為能展示出他們梅花韓氏與國同福禍的姿態,從而與昔日並不顯眼但如今皇位格外穩固的趙官家取得一個好開端……說到底,趙官家本人才是政治權力的源頭,而二聖北狩,眼下趙官家除了一個七八十歲的太姑奶奶外,已無其他近支同姓親屬在黃河之南,那麽從外性親緣來說,似乎也就是這一堆表兄弟算是近親了。

至於這些外姓表兄弟裏,毫無疑問要數梅花韓氏出身最正,最有體面。

然而,如此拳拳之心卻因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吃了如此掛落,只能說真真是天家涼薄了。好在這位官家習慣性口出虎狼之詞,卻多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待對方下跪之後,便一聲呵斥,將此人攆了出去……看他樣子,與其說是真起了忌諱之心,倒不如講是拿人家做筏,來示恩拉攏大將。

如此作為,周圍人也都見怪不怪了。

但不管如何,韓恕被匆匆召來,挨了一頓呵斥後又被匆匆驅趕出去,趙官家卻宛如沒事人一般兀自開宴……眾人重新坐定,除趙官家這個主之外不過嶽飛、萬俟卨二人算是客,外加林景默、楊沂中、劉晏、藍珪四人算是陪,一共區區七八人隨意在亭中坐下,而席上也不過是七八個葷素,其中三盤葷菜倒真全是兔子肉,可見這位官家今日殿上所言未必是虛。

如此姿態,其實遠遠不合禮節,但朝廷經歷了靖康之變,經歷了從南京逃到淮上,又從淮上轉進到南陽,再回到荒草萋萋的東京城,也無所謂什麽規矩不規矩。

該習慣的早習慣了。

眾人坐定,先是嶽飛稍顯尷尬……此人雖然是個做事比誰都成熟的人物,但畢竟是個活人,內心敏感的習性卻是未變……隨後,四個陪客,小林學士和劉晏是素來的悶葫蘆,藍珪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一副戰戰兢兢的姿態,根本沒有陪客的樣子,而素來善於奉迎的楊沂中因為掌握了皇城司並享有了與統制官們傳遞密劄的權力後,不免對上這些帥臣有些敏感,所以氣氛居然一時難以活躍。

不過,幸好有萬俟卨,其人中年入仕,朝堂、江湖都是廝混過的,借用大蘇學士一句話,所謂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蘇州乞兒,倒是從西行見聞說起,漸漸帶動了席間情緒。

“曲端有一匹寶馬?”

趙玖微微一怔。“日行四百裏?!”

“不錯,”萬俟卨從容笑對。“好教官家知道,此馬在關西上下聞名,臣也親眼見了一路,著實是一匹神駿,那個頭足足有尋常駑馬兩個大,全身披甲時宛如怪物,怪不得叫鐵象,而且非止耐力不同尋常,沖刺起來也是極快,聽人說這種神駿乃是萬中無一,全靠運氣才能得的……那曲大在牢中被吳氏兄弟按住,以為自己將死之時,都還沒忘記要將此馬托付給吳璘,不過好在官家仁念,看在他維持有功的份上許他活命,到底是讓他騎到東京城來了。”

趙玖若有所思,萬俟卨也當即笑而不語,席上居然一時無聲。

“鵬舉可有好馬?”停了片刻,趙玖忽然開口,卻是直接尋上了嶽飛。

嶽鵬舉一個頭兩個大,趕緊起身拱手相對:“回稟陛下,臣有兩匹好馬,雖然比不上鐵象那般神奇,卻已經堪稱良驥,足夠使用了。”

“兩匹?”趙玖不由眉毛一挑。“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嗎?”

“回稟官家。”嶽飛猶豫了一下,明顯稍作思索,方才正色做答。“這兩匹馬一匹是臣當日在河北所得,另一匹是依照著前一匹的性子在此番江寧平叛中所尋得……二者性情相似,都是看起來平平無奇,但食量驚人,一日便要數鬥豆料,一斛泉水……然而如果豆料不經過清洗,泉水不是幹凈的活水,它們卻寧死都是不吃的。”

在座之人,哪個也不是傻子,聞言多有笑意,便是趙官家也笑了:“如此說來,所謂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好馬也不吃汙穢之物了?”

“非是臣大言鑿鑿,虛言誆騙,實在是臣的那兩匹馬確實如此。”嶽飛當即再言。

“朕倒是信的,鵬舉繼續說來。”趙玖緩緩點頭,復又示意嶽飛坐下來講,顯然並不以為意,而其余人也多有頷首之態。

畢竟嘛,好馬挑食,有肯定是有的,但是嶽飛專門挑出來這個來描述自己的兩匹好馬,無疑因為剛剛殿上之事,來以馬自喻,繼而自鳴清白。

“是……其實,這倒也罷了。”嶽飛繼續言道。“關鍵是這兩匹馬的本事也不是能一下子就顯出來的,臣當日奉宗忠武之名,持其中一馬引五百踏白軍奔汜水關為援,便極有感觸……一開始行軍的時候,臣披甲執銳,駕馭此馬,行三四十裏,並不比左右其余踏白軍騎士的戰馬要快,宛如尋常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