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前後失據(下)(第3/4頁)

確實是好風景。

日落西野,滿河金黃,鐵騎連綿,血沃青草,且有微風陣陣,自身後而來,倒卷旗幟與對面宋軍旗幟獵獵呼應,如何不是好風景?

當然了,就是有些不合時宜。

所以,完顏兀術不免困惑:“進退失據之地,也有心情說風景嗎?”

“進退失據卻為何不能說風景?”韓常頭都沒扭,只是繼續望河輕聲相對。“依末將來看,如此好風景,正合四太子這般英雄葬身之所……”

面對如此驚人之言,兀術卻沉默不語,他知道,到如今連韓常這種心腹都不願意隨他繼續推進了。

“四太子,不要再往東北面強渡剩下幾條河了。”韓常果然如此言道,卻又似乎另有見解。“東北面有古怪,或者說宋軍有古怪。”

“怎麽說?”可能是眼下境地的打擊,也可能是他本身明白,身側這個心腹是他維系軍中統治力、壓制拔離速和烏林答泰欲二人最後的倚仗,所以兀術難得保持了冷靜。

“這幾日的經歷末將細細想過……最少有兩處讓末將心驚的地方。”韓常從容言道。“一來,宋軍太大膽了,與之前的宋軍判若兩面,夜襲、騷擾、守渡口、撤退都極為從容,敢戰、能戰之態已經顯露無遺,可見趙宋官家之前鄢陵-長社那一勝,讓宋軍士氣大起,再不復昔日狼狽之態,這是大的一處,將來咱們與宋軍的仗恐怕都要難打了。”

完顏兀術緩緩點頭。

“還有一處,便是宋軍如此敢戰,而且如此進退有度,那為何上次在汝河北岸沒有趁機吃下我們那四千人呢?”

兀術復又連連搖頭:“宋軍如何能一夜吃下我們四個猛安?一千多的傷亡已經是他們極限了。”

“或許如此,但末將總是有些憂慮。”韓常指著對岸旗幟微微眯眼而言。“別人倒也罷了,可這個嶽飛不是個虛名之輩吧?梁山泊不提,鄢陵-長社一敗,我們十幾個猛安一個時辰便俱喪,就是他先渡清潩水的……”

“你想說什麽?”兀術忽然打斷對方。

“末將總覺得,宋軍在故意引誘我們往東北去。”韓常嚴肅以對。“這些日子,說有傷亡,但傷亡總是不大,說有遲滯,卻也總能讓我們繼續挺進……偏偏前方軍情,一概不明。等回過神來,卻才意識到,這片地方本是騎兵死地,已成進退失據之態!四太子,末將且問一句,萬一這幾日撻懶元帥又敗了呢?那前面豈不是有十萬宋軍在張網以待?”

兀術本能欲言,然後本能被噎住,復又滿頭大汗。

講到這裏,韓常終於瞥了一眼身側的四太子,然後輕聲放出了一個新消息:“好教四太子知道,王德與呼延通從後面追上來了,已經破了舞陽,渡了澧河……不然,若單以前方嶽飛姿態,末將還不至於如此猜度。”

完顏兀術目瞪口呆,半日方才回應:“如此軍情消息,為何此時才告俺?”

“因為末將害怕四太子太想去捉那個趙宋官家了,先聽聞此消息反而迫不及待想要渡河,以至於失了神智。”韓常冷冷相對。“而若是那樣,依末將這幾日觀察,怕是拔離速將軍直接便要引他本部西走了……”

“他敢?!”

“他如何不敢?!”韓常依舊冷冷相對。“此戰東路軍在河南大敗而走,四太子和撻懶元帥拿什麽去制西路軍的萬戶?粘罕元帥和銀術可是擺設嗎?”

兀術一時語塞,繼而心下愈發惶恐。

“非只如此,此番出兵,他已經丟了自己親侄,若是再丟了他麾下那些兵馬,他兄長銀術可如何能饒他?”韓常繼續冷靜分析。“四太子,於情於理,他恐怕都會走……而他若走,咱們便是分崩離析之態,屆時宋軍南北圍上,此河便是四太子和末將這個絕不會棄四太子而走的蠢人葬身之所!不過,如此風景,也正合四太子身份,想來四太子必然與末將一般無怨!”

兀術徹底無言以對,一直到日落之後,周邊士卒開始舉火立寨,方才低聲勉強出言:“元吉(韓常字),你說怎麽辦?”

韓常依舊從容,顯然考慮清楚:“偽作渡河,收拾籌備幹糧,然後忽然扔下輜重,全軍騎兵盡數順潁水向西北而走,自緱氏轉入洛陽,再圖其他!”

兀術剛要再說,韓常終於不耐:“四太子……末將不在晚間軍議出聲,卻私下來此,是因為有些話不好當眾說來——這一戰,四太子又敗給那趙宋官家了!勇略也好,決斷也罷,皆落下風,唯獨我軍尚有鐵騎無數,將來事猶有主動可言,才勸你早日認清局面,莫要一錯再錯!”

一言既罷,韓常不再言語。而不知道過了多久,完顏兀術方才借著微微暮色稍作頷首:“就依韓將軍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