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郊遊(續)

“這只是文章罷了,而大蘇學士之絕,又何止文章?”官家似乎是被許相公給徹底頂住了,真的只是坐在那裏一意談文華風月,這倒是個好跡象。“都說唐詩宋詞,唐詩之李白,宋詞之蘇軾,都是神仙一般的做派;便只是詩,大蘇學士也足以稱絕於本朝;除此之外,還有繪畫、書法,蘇黃米蔡中朕學的便是蘇黃二位……千古悠悠,聖君名臣不少,立德立功的就那幾個,可終究不礙著大蘇學士立言,蘇學士才去了幾年?可蘇東坡三字恐怕足以稱不朽了吧?”

眾人自然感嘆。

“取來。”趙玖跟著感嘆了一陣,眼看氣氛正佳,又揮手示意。

諸人驚愕之中,馮益恭敬捧著一物過來,正是一軸什麽字畫,而隨著馮益和楊沂中小心扯開畫軸,眾人更是隨著趙官家一句話聳動起來:“諸位相公且來看,這就是東坡學士的真跡,《前赤壁賦》……”

眾人再不能抑制,便是許景衡也徹底站不住了,趕緊上前去看,都只是嘆為觀止。而四位相公只看了片刻,幾位學士和尚書便都不耐起來,恨不能立即將這四人轟下去自己去看。

然而,趙玖似乎根本沒察覺到這些人的姿態,反而忽然開口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馬興祖好了嗎?”

眾人莫名其妙,卻又見到那押班馮益喊身側一名內侍小心接過這《前赤壁賦》真跡,然後親自往遠處跑去,片刻之後,更是帶著數人自遠處小坡上過來,而為首一人正是近來才到南陽的宮廷畫師名家,所謂大小馬中的小馬馬興祖,卻是各自一驚。

“畫的如何?”趙玖遠遠便微笑相詢。

“稟官家,幸不辱命。”馬興祖來到跟前,俯首相對,語氣稍顯興奮。“已大略完成,只等裝裱。”

說話間,又有數名內侍,小心擡著一個長幾來到跟前,上方赫然是一副墨跡還未徹底幹涸的長幅畫卷……河堤上諸臣工不禁連連跺腳,他們如何不曉得,感情自己剛才吃魚的醜態都被官家使詐,讓這馬興祖給畫進去了!

其實,這就是他們不懂得趙官家的良苦用心了,此時夕陽西下,光照自西而來,將河堤照的幹凈利索,所謂打光好,什麽都好看,馬興祖此時坐西臨東,來作此畫,正得其時。

當然了,真要是把誰畫醜了趙官家也不會在乎的……他趕緊去看那畫,先看到自己姿態還算利索和突出,便放下心來認真賞析……不過,趙玖看了半日也沒看出什麽好壞來,只覺得挺有味道罷了,尤其是白河縹緲,遠處留白極多,與那些河堤上姿態各異的渺小人物相映成趣。

而就在其余人等各自忐忑之時,趙官家看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就在案上提起筆來,然後直接在畫卷邊角留白處,用自己這個身體習慣的蘇式書法,慢慢寫上了一段話。

正是: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

周圍四位相公靜靜看罷,各自沉默。

而官家寫完之後,復又呼來一人:“蘇簞是吧?”

“草民見過官家!”蘇軾長孫趕緊上前下拜於地。

“起來吧,今日你是主賓。”趙玖輕笑而嘆,然後以手指案。“你贈朕《前赤壁賦》,朕感激不盡,卻無以為報,只好送你這幅《白河郊遊圖》,然後題上《後赤壁賦》以作回禮了。”

蘇簞忐忑難安,儼然不知官家心意。

而呂好問實在是看不下去,卻是趕緊提醒:“速速謝恩吧,有此畫此字,還有今日官家的八大家之論,還怕大蘇學士不能平反嗎?”

蘇簞恍然大悟,復又重新下拜,一時淚流滿面。

趙玖見狀嘆了口氣,也是扭頭強笑道:“呂相公,朕今日就不給你遞條子了,發個旨意,盡廢元祐黨人黨禁!”

“臣謝過官家隆恩。”聽到這裏,呂好問居然伏地叩首謝恩,而周圍居然沒有任何人表示異議,恰恰相反,葉夢得幾人也都紛紛仿效,大禮參拜。

趙玖也沒有慌張,而是輕松扶起呂好問……他是知道的,呂相公祖上也在元祐黨人碑中。

不過,扶起自家首相,將那畫擡走到蘇氏幾兄弟身前之後,趙官家反而搖頭再笑:“朕還是不明白,朕的首相都是元祐黨人,元祐黨禁也本名存實亡,你們為何還要緊緊相逼?”

“官家!”眼見著呂好問心滿意足,依舊不願多言,許景衡猶豫再三,到底是再度嚴肅拱手相對。“朝堂之上,是非二字,事關重大,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

趙玖勉強再笑:“朕怕的就是這個……許相公,非得分個是非嗎?若按照你們的意思,元祐黨人開了禁,是不是元豐黨人就要重新禁起來?若是如此說來,李綱李相公的親父和宗澤宗相公都是呂惠卿一手提拔的,是不是要將他們一起驅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