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失控

鄧州既破,雨水又斷斷續續起來了。

沒辦法,這個時節的江漢一帶,本就是這個天氣。而想要在這種天氣下強行渡過漢江,然後孤軍面對襄陽城,就顯得有些吃力了。

不過好在趙官家此次出來雖然多次臉黑,讓王德以下一眾禦營中軍將領全程提心吊膽的,但終究是沒有瞎指揮,要求各部強行出戰。

當然了,即便如此,隨著朝廷官軍主力迅速奪取鄧州城,然後高大的龍纛出現在漢江北岸,漢江南岸的襄陽城也是陷入到了一種高度緊張下的惶恐狀態……因為說一千,道一萬,那畢竟是官家。

話說,官家這個詞匯,上到宰相、太後,下到市井小民,人人都在使用,這個詞匯的廣泛應用本身似乎就代表了宋代的某種寬松政治環境,也說明了在人口爆炸的情況下市井文化的生命力。

然而,這終究是公元1128年,終究是大宋建炎二年,距離清朝滅亡和新文化運動差了近八百年……毫無疑問,這個時代依然是家天下的時代,這個時代的所謂‘官家’依然是上承漢唐,下比明清的獨夫天子。

儒臣們還是視這個個體為君父,百姓們還是視這個個體為整個大宋的法理擁有者。

故此,這兩個字和那面龍纛,足以震動人心。

尤其是此時,金人剛剛退去,而對面那位官家也通過一系列的對金防禦勝利和對內主動清洗,展示出了一定的能耐,告訴天下人他最起碼是個有能力坐穩半壁江山的官家,不是什麽廢物……最起碼看起來比之前那兩個要強一點。

而之前大宋要亡,現在看來,也只是個表象罷了。

當然了,靖康之後,不是沒有人起了野心想取而代之,也不是沒有人開始懷疑趙宋官家的法理性,但最起碼不是襄陽城內的這批人,也不是之前鄧州城的那些人。

這也是為什麽,襄州這裏的叛軍兵力明明那麽多,卻隨著趙官家一道旨意變得沮喪困頓,從南陽方面到路人,甚至連他們自己都覺得僅憑自己是毫無出路的了。

鄧州之後,趙玖甚至有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荒誕想法……也確實夠荒誕的,說到底,那些人畢竟是降金的漢奸,最多說其中首領稱得上是有擔當而已,若是因此敬重,卻是讓閻孝忠、劉汲這種奮起抵抗的放到何處?

不過,只是一想到此時家國難分,絕大多數人眼中的國家民族便是趙氏二字,也著實怒不起來罷了。

而這,也正說明有些人前路漫漫,注定孤單了。

“林學士,這官家準備等到什麽時候?”一江之隔的襄陽城內,某處宅邸後院中,陰沉的天氣下,範瓊麾下的右軍統制的王俊踱步不停,漸漸難安。“官家莫非還在疑咱們不成?便是疑俺,也不會疑林學士吧?”

“疑你我什麽?”

出來曬太陽卻沒曬成的小林學士坐在院中一把太師椅上,望著頭頂陰沉雲層,似乎也有些煩躁,但聞得此言,卻是不屑一顧。“官家昔日能在淮上孤身渡河去下蔡見張太尉,能在汝陽出城去見翟統制,如今只是遣一軍渡江來攻而已……何須疑慮?你我再加上範瓊捆在一起,可也值得他疑慮?”

“那……”

“必然是官家另有安排。”小林學士深呼吸數下,然後再度打開了手邊那本他幾乎已經快會背下來的書本。“且那番安排並不在這漢江當面。”

“俺也是這麽想的。”

不等小林學士翻開書,王俊便趕緊來到對方身前,面帶惶急之色。“林學士,你想過沒有,自從官家龍纛來到江畔後,範瓊那賊廝又漸漸失措,只是每日殺人喝酒……城中上下早已經人心浮動,有路子的聰明人恐怕不止你我吧?”

“未曾聞其他大臣來到襄州。”小林學士微微蹙眉。“但襄州這裏距離南陽太近,有人見機的快也屬尋常……不過,那又如何?”

“不是如何,俺這不是怕有人捷足先登嗎?”王俊難掩憂色,一雙豁牙順勢展露出來。

“捷足先登又如何?”小林學士繼續蹙額追問。“你莫非以為我不能履約保你性命?”

“這個自然信得過林學士。”王俊抿著包牙唇勉力言道。“但正所謂江湖有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俺既然握著城中三一之數的兵馬,又如何願意真的只保性命?俺也想在官家身前立個功勞!”

林景默愈發覺得此人險惡,也愈發不想理會此人,幹脆冷冷一眼,便直接攤開書本。

王俊見狀,也是徹底懊喪。

然而,就在小林學士剛剛拿起書本的時候,隨著頭頂一聲輕雷,他復又一聲嘆氣。

話說,林景默這次出來,真的是感慨良多。

回顧他的宦途生涯,豐亨豫大的時代不說,便是靖康中他也遠在壽州那種安樂窩,躲過了那些屍山血海,而壽州一有動靜,他又因緣際會成為了官家身側最高档的侍從近臣,玉堂學士,所謂優養詞臣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