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使

眼下的情形其實很簡單:

讓城下義軍入城,十之八九汝陽城就徹底穩妥了,但卻有較小的可能,直接葬送掉大宋國運;

而不讓義軍入城,汝陽城十成十還是能繼續穩妥的,但義軍卻要遭遇到相當的風險,並會對城上的趙官家產生怨望,而且也有可能會被即將到來的金軍主力給拿捏住,繼而扯出無端的事來。

這個時候,怎麽做都是對的,也都是錯的,從趙玖的私人角度來說,也無外乎是理性與感性的區分而已……理性告訴他,堅決不能讓義軍入城,否則不說什麽大宋國運,最起碼是對滿城百姓性命的不負責任;但感性卻提醒他,如果義軍因為無法入城而被金人屠戮在城下,最後造成相互離心離德的後果,那也是一個穿越者靈魂絕對無法忍受的,因為城下義軍的性命也是性命。

這似乎形成了一個經典的道德悖論。

那麽這個時候,閻孝忠和小林學士的建議就顯得很有價值了,無論如何,相忍為國,盡力而為就是了。

“你先去看看……”趙玖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接下令。“只弄清楚翟沖心思便可,跟此人可以坦誠一些。”

小林學士沒再言語,只是拱手一禮,然後便有班直取來大筐,將他直接懸下了城去……繼而,城上眾人便目送這位玉堂學士隨有些驚喜的閻孝忠一起轉入不遠處的隊伍行列之中。

且不提城上如何,只說小林學士隨閻孝忠一起牽驢來見翟沖與諸位首領,此時,眼見著閻孝忠沒有喚開門,反而有人乘坐大筐下來,心下多少已經明白城上的疑慮或者‘謹慎’了,諸位首領都有些訕訕之意……任誰滿腔熱血而來卻被潑了一盆涼水都會如此……但卻意外的沒有埋怨和憤懣之意。

說白了,正如很多大宋官員、軍士對‘女真人’這三個字聞風喪膽一般,這些本地土豪對於‘趙官家’這三個字也都存著一絲莫名的尊崇與畏懼心態,哪怕之前這些人根本就是之前大宋的不穩定統治因素。

實際上,剛剛趙官家出面與閻知州在城門樓上下進行交談時,這些人也都是遠遠眺望,而非擅自上前窺探的,似乎總覺得自己層次不夠一般。

唯獨今日趙官家為了安撫人心,未著紅袍襆頭,只是常服,未能看清是哪個罷了。

“本官是翰林學士、知制誥,俗名喚做林景默。”小林學士來到這群首領之中,問清楚誰是翟沖之後,便幹脆拱手出言。“俗稱玉堂學士、內制翰林的,你們應當曉得。”

這誰不曉得?

大宋立國百余年,翰林學士的貴重人盡皆知,多少旨意都是這些人寫出來的,京西這地方就算是再土豪,那也帶著一個京字呢!尤其是這小林學士三旬有余,身材高大,容貌豐潤,便是胡須雖然被汗水黏成一團,可在玉堂學士四個字的映照下卻也顯得瀟灑起來,與一旁牽著驢的唐州知州閻孝忠形成了鮮明對比,一看就是真正的大宋精華人物啊!

於是乎,翟沖以下,諸多義軍首領登時肅然,然後紛紛拱手,甚至有個年長之人慌忙之中要下跪。

小林學士面色不變,伸手扶住此人,方才繼續團團言道:“本官……我這人不善言辭,都是想好了再說,所以請諸位首領暫時不要問我多余言語,先聽我說完,再論其他,如何?”

翟沖等人自然忙不叠答應,繼而肅然起來。

“是這樣的,我先父林諱杞,昔日仁宗朝進士,歷任康、雅、泰、淄四州,在泰州時修築海堤,復良田千頃,功績論為淮南第一。然後我家中兄弟十幾個,其中八個考中了進士,做到了知州,大兄景淵,曾知惠州;二兄景韋,曾知泗州知州;三兄景輝,曾知徐州;五兄景大,曾知宿州;六兄景元,曾知常州;七兄景貞,亦曾任知宿州;還有十弟景亨,曾知華州;幼弟景瑞,正知常州;本人排行第九,亦曾知壽春府……”小林學士侃侃而談,卻又說及了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然而即便如此,周圍這些土豪聽來,卻已經都聽傻了。

實際上,莫說翟沖以下的土豪,就連之前一直保持鎮定的閻孝忠都有些懵了……人和人的差距這麽大的嗎?

可憐他閻某人苦讀多年,三十歲才一朝得中進士,卻又因為這份容貌不得二聖中的某位看顧,所以又辛苦起伏了十幾年方才混到唐州這種下州知州,人家倒好,從小讀書的時候就有一堆進士教他怎麽讀……

且不提閻知州如何作想,另一邊,言至此處,小林學士卻又看向翟沖,然後緩緩問出了一句直白到不似一個玉堂學士該問的話來:

“翟統制,你說我身份貴重嗎,我家中顯耀嗎?”

“學士身份自然貴重,至於家族,那簡直勝俺……勝我家十倍、百倍!”年紀已經到四旬後半段的翟沖一聲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