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流光(中)

話說,其余兩位且不提,只以心思敏捷的小林學士來講,在這個僅次於抗金與否的關鍵問題上,他早就深思熟慮過,甚至還和自家幾位兄長一起討論過了。所以根本不用現場發揮,他早早就下定了決心準備在今日大力贊同壽州方案的,因為這樣的話他會有切身的好處和利益……

這裏必須要多扯一句,小林學士的家族是北宋後期的一個傳奇家族。說是傳奇,他爹林杞其實只是個尋常進士,做了個尋常知州,然後林杞老先生的兒子們也都是尋常進士、尋常知州。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林杞老先生一輩子生了好多好多個兒子,其中八個都中了尋常進士,做了尋常知州,以至於到了晚年,老先生綽號林九牧!

這名號,比什麽九紋龍、趙大牧高端多了!給個林相公都未必願意換!

便是小林學士之所以是小林,不是他年紀多小,而是他有個哥哥曾經也做到過玉堂學士!那是大林,他是小林。

回到眼前,由於宋代任官制度,多講究距離籍貫不遠不近,而林九牧家九個知州年代相隔不遠不近,也稱不上避諱,所以倒是有六七個在淮南兩路,兩三個在江南西路,稱不上盤根錯節,但只要留在淮南,卻絕不會被人欺負的。

然而,決心已定的小林學士昨晚上不是難得被呂好問呂相公敲打了嗎?於是乎,這位心思敏銳的玉堂學士很快又動搖起來,乃是說眼下這種局勢,保持政治派系的團結,似乎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尤其是這個政治派系本就松散而且處於絕對劣勢,既然要面對著武人崛起的侵襲,又要防著李公相的專政鐵拳,所以他又一度猶豫要不要贊同呂好問的揚州,畢竟揚州也是淮南地界。

不過,今日回到八公山來,眼看著官家又是扔下文臣獨自先行,又是排兵布陣的,小林學士哪裏還不明白,官家也是在敲打某些人呢?

一開始,小林學士還心存僥幸,以為官家是想震懾兩位相公,所以之前就沒有吭聲,但現在隨著兩位相公各自發言表態完畢,而且絲毫沒被那些軍士與氣氛影響,他卻是再無疑慮——官家是在敲打自己這些人!

自己這些人,都是新晉之人,靠著官家任用,方才在行在顯貴起來,相公的遮風避雨,家族的勢力固然是要考慮的,但沒了官家的支持,當此亂世,家裏九個知州,外加一個呂相公也保不住他吧?

這位官家可是真的親手殺人的!

至於說官家真正定下的去向,此時也不問自知了。

一念至此,小林學士便趕緊出列……人家張浚、趙鼎都已經在等著他了。

“罪臣狄道馬擴冒死一言!”

就在此時,身後木棚角落裏,忽然有人奮力出聲,引得眾人紛紛回首。“官家若居兩淮,看似萬全,然置關西如何?關西尚有二十萬西軍,為河洛所隔,難道要盡數棄之不顧了嗎?而不收關西兵馬、展關西形勝之地,何談中原萬安?中原不靖,何談收復兩河?罪臣萬死,請斬呂好問、汪伯彥等奸邪以謝天下!”

禦帳之前,一時寂靜無聲,因為自從趙玖一再簡化行在,尤其是來到八公山以後,這種格外激烈的論調便很難聽到了,此戰勝後,這種話就更顯的突兀了。

呂好問、汪伯彥尷尬一時,張浚等人也白白思量,便是趙官家也有些恍惚之意,隔了許久,卻是呂汪二人實在無奈,只能主動免冠請罪。

“都請加冠。”不出意料,趙官家絲毫沒有追究兩位相公的意思。“朕說了暢所欲言,而且宰相議政,無事不管,只要沒說出議和、降金之類言語,哪裏能為這些追責?”

“臣惶恐……”不等呂、汪二人先說惶恐,那邊馬擴馬子充倒也醒悟過來,復又即刻俯身請罪。“臣一時心急,口出荒悖之論。”

“無妨。”趙玖的態度再度讓木棚裏的一些人有所醒悟。“朕記得你是從嶽飛參與了梁山泊一戰的……應該早有官身了吧?如何稱罪臣?”

“回稟官家,臣身懷重任,梁山泊一戰後,嶽統制須謹守濟州城,臣便等不得天使,直接輕騎南下了。”馬擴依舊遠遠做答。“而臣之前因罪下獄河北真定,是金人破了城池才趁勢出來的……”

“原來如此。”趙玖面色如常,復又招手讓此人上前詢問。“如此說來,你是從河北來的?”

“是……”馬擴匆匆上前,再度拜倒。

“所為何事?”趙玖一面問一面本能看向了呂好問。

後者見狀無奈解釋:“好教官家知道,臣剛剛在下蔡未及問起緣由,藍押班便喚臣來此了,所以這馬子充方才隨臣至此處……”

“臣有一封書信務必要交給官家本人。”而聽著呂相公難得沒好氣的憤懣語調,情知自己一時氣湧、不知道會不會壞了大事的馬擴又悔又恨,趕緊從懷中取出一封皺巴巴的信來,俯首相捧上,並由楊沂中上前轉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