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決戰(中)

且說,金兀術畢竟才二十五六,這一次出征也是初次領兵,和之前碾壓式的勝利相比,今日自起床後遭遇的局勢著實讓他一時間心亂如麻。

然而,回到座中靜坐思索片刻後,此人卻又握著馬鞭搖頭不止,且自言自語不停:

“來不及了!兩邊都來不及了!剛剛俺在上面親眼看了,東面已經到了最後一層大柵了,宋軍這將領這般調度是算準了的,這時候俺若真調走東面兵馬只會害了蒲盧渾!不過不要緊,宋軍也來不及了,而且他們的來不及更要命,他們顧忌宋國皇帝的安危,把第二撥兵馬又送了回去,卻來不及再喊去支援東面的……鬧了半天,只往東面支援了七八百甲士,依照俺們大金國鐵騎的戰力來看,勝者怕還是蒲盧渾!”

“那……”

“鬧了半日,虛驚一場,依舊坐在這裏,等蒲盧渾破敵吧!”完顏兀術一邊說一邊順勢松了一口氣,卻又擡著馬鞭指指點點。“這便是你們宋人的無能之處了……俺們金國的國主、王子、貴人,從來臨陣都是親自冒著箭矢沖鋒,陣上多一貴人,便是多一分戰力;宋人倒好,皇帝臨陣鼓舞士氣,卻居然牽制的部隊不敢調度,以至於白白分兵來看管他!”

一旁的時文彬猶豫了一下,他本想說眼下軍情不明,宋將既然把時機算計的這麽準確,說不得有後手……但不知道是出於畏懼還是某種更復雜心理,他在看了眼對方手中的馬鞭後,居然沒有向金兀術說出自己的看法,只是連連頷首奉承。

“不過,決戰將來,也不能在此處不做事情。”金兀術恢復底氣後,稍作思索,卻是在馬紮上擡手一指。“來人,替俺向西面傳令,趁著那支兵馬沒回來,讓兩個猛安做齊聲勢,反攻出去,務必替蒲盧渾盡一份力!”

金國軍士聽命,便在將台上揮舞旗幟發出旗語,並擊鼓示意。

而前方金軍回頭看到旗語,自然比還在河堤上辛苦撤回的劉寶要快,卻是不顧戰場狼藉只能步戰,也不顧早間至此饑腸轆轆,便在兩名猛安的親自帶領下越過外圍矮墻,步行反沖出去!

且說,宋軍此時陣前不到三千之眾(兩千原本的兵馬,和數百張俊支援上去的親衛),且多已疲敝,而金軍兩千不到陡然殺出,卻是讓宋軍猝不及防,幾乎肉眼可見,戰線便向後漸漸偏移而去。而隨著戰線後撤,宋軍那種對金軍天然畏懼,也是瞬間爆出,不少人狼狽西走,試圖去做逃兵。

更要命的是,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本來應該在後方維持陣線督戰隊早已經擠上了前線,根本無法起到督導作用,卻是使得局勢瞬間大壞!

另一邊,下蔡城城門樓上,趙官家以下,一眾文武目睹這一幕,也都目瞪口呆……按照他們剛剛對各種訊息的理解,劉寶離開之所以危險,乃是因為大家擔心劉寶一走,金兀術就會派出他的最精銳的中軍生力軍,然後三個猛安合力從正面反攻。

然而,任誰也想不到,金兀術根本沒有派出援軍,張俊還派出了自己的親衛的情況下,僅僅是兩個鏖戰了一早晨的金軍猛安(千人隊)自己頂著饑餓倉促反撲,便足以動搖局勢!

這個時候,除了感慨一句,宋金兩軍之間的戰力差距,依然是有巨大鴻溝的,似乎也無話可說了。

實際上,便是感慨這些,此時似乎都顯得不合時宜了。

“臣……臣!”當此之時,城頭之上,不用任何文臣開口苛責,張俊自己就已經滿頭大汗,卻趕緊朝趙官家下跪請戰。“官家,城中雖再無甲士,尋常皮甲的軍士卻不少,臣現在就再領幾百人下去,親自領著督戰,但凡前線這群貨色還能認得臣,便一定能拖到劉寶回援,絕不使官家陷入險地!”

一身大紅袍加硬翅襆頭的趙玖端坐在椅子上,張口欲言,卻口幹舌燥,以至於話語雖暢,卻聲音極小,只能擡起下巴示意對方靠近。

張俊見狀趕緊膝行上前兩步,低頭一聽,便看向了王淵:“王都統,官家說,此時下面的部隊多是河南行營來的,讓你一起下去,隨我督戰!”

王淵到底是上過戰場,趕緊起身俯首聽令,甚至竟隱約有了幾分振奮之意。

而張王二人剛要一起起身下去,卻不料趙玖復又開口,張俊不敢怠慢,再度貼過去俯首傾聽,然後居然一怔,方才扭頭正色言道:

“官家有口諭,留下幾名武士整頓秩序,除張俊、王淵二將外,城上文武,有敢擅自喧嘩者、離座者,自禦史中丞與玉堂學士以下,皆可斬!”

原本已經騷動起來的城頭一時駭然,卻是瞬間寂靜無聲。

春風微微鼓動旗幟,淮河水拍打北岸不及,下方煙塵滾滾,三千不到的宋軍甲士且戰且退,喊殺聲也漸漸逼近,但隨著張王二人匆匆下城,帶著一群皮甲裝備的軍士迎了上去,戰線居然一時止在了距離城頭不過大半裏路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