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觀戰(下)

“宋人自以為是!”金兀術接過酒來,一飲而盡,繼而重重將酒杯砸在案上,便不顧前線不到千余步的距離正在死戰,居然指天畫地起來。“他們以為窺破俺的計策,以為算計的萬全,以為抓住一線戰機,卻注定是要自討苦吃,這苦了俺快兩月的淮河也要從今日破了!”

“是是是!四太子所言極是!”

時文彬嘴上利索,心中卻頗為無語,你當日領著兩萬多人快兩個月都未曾過淮河半步,下蔡城也未曾進得,只是不停損兵折將,如今臨走耍花槍被趙官家窺破,引來宋軍無數甲士反撲,眼瞅著周圍不下一兩萬來打你五六千兵,你的騎兵卻俱被堵在寨中難以脫身,為何反而敢說今日破了淮河?

“時參軍不信俺是不是?”金兀術拿住腰板,只是斜眼一瞥,便忍不住冷笑一聲。

隨著這句言語,一陣波濤般的喊殺聲忽然從四面齊齊湧起,儼然是最核心的中心營盤開始接戰,時文彬怔了一怔,方才要起身解釋。

“你要敢說一句信,俺先打斷你的狗腿!”喊殺聲中,金兀術看都不看四面,只是繼續盯著眼前人冷笑,卻又點了點空空如也的酒杯。

時文彬無可奈何,只能硬著頭皮就勢為對方繼續斟酒,並咬牙大聲說了句真心話:“回稟四太子,我不懂軍事,確實疑惑!”

“不是你老時不懂軍事。”金兀術再度舉杯失笑,輕啜了一口酒水後方才在震天的喊殺聲與金戈聲中大聲笑道。“軍事算什麽東西?讀幾本兵書,耍些花槍,都不如戰場上、軍營中熬幾個月……俺問你,你現在四下看看,能一眼分辨出俺們金國跟宋國的旗幟號令嗎?能心裏估算出個兵力嗎?知道哪裏該上弓矢,哪裏該上長槍,哪裏該上大盾嗎?”

時文彬聞言四下相顧,卻發現自己竟然真的是對戰局一目了然,且有一番發自內心的評估……譬如說,他看到正西面對著下蔡城方向的防守最吃力,因為彼處宋軍甲士最多、喊殺聲最大,不過由於聚集的軍士過多反而顯得雜亂,儼然是宋軍將領想在那位年輕的趙官家身前施展身手,卻又不免爭功;又譬如說,北面攻勢最緩,卻多起火處與勁弩聲,遠遠望去還有人在外圍拋灑什麽事物、挖掘壕溝,似乎是刻意壓制,不求進展……細細一想,應該是宋軍自知難以吞下整個金軍部隊,所以預留了一面讓金人逃竄的通道,卻又想留下金人戰馬,以防金人反撲!

總而言之,時文彬四下一看,驚覺自己懂得如此多之余,也是一時駭然,莫非自己也是個名將種子?

“老時你是個讀書人,懂得多;年紀也大,見識的也多;如今又在俺中軍帳中處理文字,參與軍議,所謂那啥……高屋建瓴……再加上去了之前那種酸氣,自然是一下子便能通尋常軍務。”金兀術四下指點,侃侃而談。

“都是四太子栽培!”時文彬趕緊俯首。

“都是你自己的本事,啥栽培不栽培的?”金兀術笑的更肆意了。“所以老時,俺只問你,既然你懂軍事,為啥還會疑惑俺的話呢?”

時文彬當然無言以對。

“因為你是宋人!”金兀術隨手將半杯酒水潑到了對方臉上,然後放肆大笑。“這就跟對面的宋國新皇帝一般,雖然這兩個月幹得不賴,讓俺都多少有幾分棋逢對手的感覺,可臨到最後,還是按捺不住貪心,犯了這種天大的錯……老時,你們宋人根本不懂俺們女真人的利害!倒酒!”

時文彬怔了怔,趕緊擦去臉上酒水,然後為對方小心斟酒:“請四太子指教。”

“你是真想聽,還是見俺一個人喝酒,想奉承俺?”

“學生……我是真想聽。”時文彬小心捧杯遞上,懇切言道。“一來,我是真想知道,為啥子大金國總能屢戰屢勝?二來,我家人都在沂水,此番又沒了退路,巴不得四太子今日反勝,只是著實不懂眼下局勢為何能反勝?”

金兀術盯著對方看了一眼,復又仰頭一飲而盡,這才開口:“老時且坐。”

“喏!”

“其實今日為何能反勝的道理,你剛剛差點已經替俺說出來了。”完顏兀術放下酒杯,依舊恣意而笑。“你說大金國總能屢戰屢勝?”

“不錯!”

“其實是反過來的,俺們大金國是屢勝屢戰,所以才能屢戰屢勝!”金兀術昂然言道。

“學生不懂。”愕然之中,時文彬居然將金兀術最討厭的稱呼給用上了。

“你當然不懂。”金兀術睥睨言道。“一開始俺父皇自遼東山窩子裏出來的時候,固然是天縱英才,一代天驕般的人物,所謂遠近歸心,內外一體,可一朝反遼,也不過兩千五百兵……須知道,萬戶阿裏將軍當日便是這兩千五百兵中最次等的士卒,俗名喚做阿裏喜的輔兵罷了……然而出河店三千破七千,黃龍府兩萬破十萬,前後七年,以小搏大,如狼吞虎,盡取遼地;再然後,四年破宋,盡吞兩河之地的事情,你自然都知道!時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