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廿八(下)

且說,那受命的女真謀克也早已經失態,卻是翻身上馬一路疾馳來到城中心的官署所在,便仗著身份一路直接進入後堂來見完顏塞裏,然後不管不顧,直接跪倒在地,敘述城北之事,並叩請主將廢除之前軍令。

且說,完顏塞裏今年二十六七,人生經歷基本上跟此番浪到淮河邊上的完顏兀術類似,但此人和完顏兀術相比卻有兩個大大的不同:

一者,他雖姓完顏,但親爹卻不叫完顏阿骨打,這就決定了他的身份;

二者,他這人屬於漢化比較多的那種,在一眾女真將領之中稍微讀些書,顯得很有城府……但說實話,這種特性放在日後可能會成就他,但此時卻未必是什麽好事,因為會引起掌權老派人物的厭惡,這就限制了他的前途。

回到眼前,正在與一名年輕漢人將軍小酌的此人聽得匯報也是覺得匪夷所思,便放下手中酒樽,微微蹙眉:“你看的清楚,果真七騎敗了我們女真三十騎?”

“將軍!事情的確怪異,照常理說不該如此,但末將在城上看的清楚,委實只有七騎,他們一騎不損,便殺散咱們女真三十騎!”來報的女真謀克一開口也覺得荒唐,卻又更加想解決掉那七人,便懇請愈見急迫。“將軍,速速放開限制,許我們引大軍出去掃蕩吧!宋人便有埋伏,我們一整個猛安又怕什麽?”

“你不懂。”這完顏塞裏微微搖頭,卻又看向了對面的漢人小將。“劉兄,你們宋人中果然有如此神勇之人嗎?”

那人微微一笑,也是尷尬做答:“有自然是有的,此時正在淮河與四太子做對的韓世忠、王德,不都是如此嗎?”

“是了!”完顏塞裏當即恍然,復又扭頭看向地上的那個謀克。“宋軍中有一二頂尖豪傑實屬尋常,就當是韓世忠來此了,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依然不許出戰!”

來報的女真謀克大加失望,卻攝於軍法與階級,只能無奈而去。但此人既去,完顏塞裏與那漢將一頓飯尚未吃完,對方居然去而復返。

“如何又來了?”

這下子,完顏塞裏徹底發作,因為對方已經算是在挑戰他的權威了。“軍令不夠清楚嗎?!告訴大撻不野,若他不忿,可晚間尋其余幾位猛安開軍議來論,如何敢一而再再而三?!”

“將軍,我家猛安被人家生擒了!”此人面如死灰,叩首以對。“宋軍將之前戰勝得來的咱們女真兵首級擺在馬下,還讓侍從往頭上撒尿,他不忿宋軍囂張,出城相對,結果對方拼卻了兩騎性命,硬是讓那個厲害的宋國統制找到機會沖到跟前,然後單臂將我家猛安給夾過去了。”

完顏塞裏怔了許久方才起身,卻是一言不發,直接往後去了,而那漢將也尷尬一時,只能起身侯立。

而片刻之後,等到這名女真萬戶返回,卻已經是全副甲胄,而與此同時,城中其余金國軍官聞得訊息也紛紛趕到官府署衙前。

雙方堂上相見,不等下面這些猛安、謀克開口,完顏塞裏便率先擡手相對:“不必多言……之前我不許出戰,乃是因為前方四太子在淮河受挫,進退不能,戰事已然微妙,而阿裏將軍和訛魯補將軍都提前與我有私話遞來,要我做好準備,務必不能失了後路,這件事情你們不知道,不要胡亂埋怨我。”

眾人這才稍有醒悟。

“但今日既然有一個猛安被俘,便顧不得許多了。”完顏塞裏繼續言道。“想來再不做處置,你們也不能再服氣,便是你們服氣……不說別的,只講大撻不野這個猛安裏面的軍官又該如何安撫?所以我已決心出兵,吃掉這股宋軍,只是出兵之前,咱們須有計較。”

“若只是那幾百騎兵,無論如何都能吃下,如何還須計較?”有人當即應聲,儼然還是對昨日、今日軍令有些不忿。“其實,早許俺們出兵,便是大撻不野一個猛安也足以了結此事,何至於此?”

“不會只有區區幾百騎的。”完顏塞裏連連搖頭。“如我所料不差,水泊畔必然還有伏兵!你們之前不記得了嗎?說是宋國一個太尉,喚做楊惟忠的,如今已經到了西面廣濟軍,正在聚兵,你們想要去突襲,還被我否了,此番這人來的奇怪,十之八九跟楊惟忠有些關系。”

“便是有伏兵又如何?”又有人不滿應道。“說到底,五千大軍齊出,到底怕誰?那楊惟忠便是聚了一群烏合之眾,可能受我們奮力一沖?”

“便是能受又如何?”不等完顏塞裏搭話,旁邊又有人不忿言道。“一沖不行,咱們兩沖,兩沖不行,咱們三沖,咱們女真騎兵何時怕過苦戰?!”

“我都說了,此番必然出兵!”完顏塞裏憤然一掌拍在案上。“但既然出兵,須聽我號令……一則,須留幾百人手帶著那些新降的漢兒看住城池;二則,北面那個水泊方圓百裏計,平生未見如此大湖,咱們善於騎戰、步戰,何曾擅長過水戰?四太子這次在淮上,就是水戰吃了大虧,明明宋國皇帝就在對岸,卻至今不知道如何能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