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浮橋

戰爭中個人的微小情緒似乎並不值一提,尤其是這個人在軍隊中的地位還顯得那麽微不足道的時候。

實際上,無論存著什麽情緒和想法,都很快變得無人在意了,因為僅僅隔了一日,淮河戰場的沉寂,或者說是之前那種花裏胡哨看似你來我往激烈非凡的人心交鋒,便徹底終結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意義上的軍事行動——金軍開始搭建浮橋,嘗試渡淮!

且說,毫無疑問,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十幾年來,金國人就是靠著這一招崛起至此的……他們野蠻粗魯,他們沒有對手聰明,他們沒有對手數量多,他們不懂得什麽是孫子兵法,只會使用打獵中那些對付野獸的法子,甚至必要時只會硬打硬沖!

然而,每一次的勝利者卻都是他們!

一切的榮譽道德、人心算計、計謀裝備,甚至是文明和制度本身,都在真刀真槍的最終對決中被金人殺得煙消雲散!

實際上,趙玖之前在淮河兩岸的那些表演,跟他的前輩們相比,真的不值一提,關鍵還得是軍事行動本身。

這一次,如果金人真的被阻攔在淮河一線,不管宋軍被打的多慘,那麽趙官家這一波的作為就說不得還是有希望成為一個偉大時代序幕的;可如果金兀術洋相百出,卻最終成功渡河,來個竟斬趙玖首級而去……那趙官家之前的表演只能反而成為一個笑話。

“這必然是前幾日官家大發旨意,有往淮北的使者在兩翼被劫的緣故。”下蔡城上,望著就在城東不足兩裏處開建的浮橋起點,全副披掛的田師中幾乎是脫口而出。“金兀術用兵果然還是有些能耐的,前面忍下泰山大人如此挑釁;後面察覺可能會有義軍來援,便即刻渡河,堪稱當斷即斷!”

不過,同樣是全副甲胄的張俊張太尉,聞言卻只是望著浮橋方向一言不發,並未接女婿的話。

“太尉。”另一員張俊部大將劉寶,也忍不住咬牙多言。“城中士氣尚足,沿淮堤岸又無阻攔,要不要主動出擊一番,但能毀了那浮橋前基,便是潑天的一份大功!”

“不可以!”張俊面無表情,連連搖頭。“金軍是故意這麽近,故意敞開這條路的……看似只區區兩裏地,可全城這兩三萬人送光了也未必過得去。”

“夜襲呢?”田師中低頭思索片刻,旋即再問。“待暮色至,這裏佯攻,然後從水門處將百余敢死之士懸索而出,沿河堤潛行……”

“計策或許可行。”張俊搖頭道。“但就怕來不及……”

“何意?”一直沒開口的趙鼎原本聽得連連頷首,聽到此言卻悚然一驚。“莫非這浮橋一日便能成?”

“不是一日便能成。”張俊扭頭嚴肅應道。“而是恐怕大半日便能成,到日暮時分便能渡過去千百精銳甲士!”

趙鼎愕然失聲。

“趙大牧有所不知,這淮河說寬也寬,說窄也窄,金人臨時伐木,木料不經打磨曬晾,不可能做成渡船,卻能在烤幹後能做諸如木箱、船艙形狀的穩妥東西,上架木排,以繩索連結,所以如無阻擋,這浮橋簡直是說成便成!”田師中見狀趕緊在旁解釋道。“而且金軍的敢戰,絕非尋常,我當日在河北作戰時,曾親眼見過金軍大軍數萬,在金國二太子斡離不帶領下公然冬日去甲,浮馬蹚河,根本不吝惜牲畜、軍士,乃至於他們金國貴人們的性命……”

言至此處,田師中忍不住稍微頓了一頓,卻才在趙鼎驚愕的神色中多提了一句:“彼時正是六賊之一的梁師成為帥,他原以為可以隔河相拒金人,結果望見斡離不身為金國數得著的權貴居然當先浮馬渡河後,竟駭的不戰而走,十幾萬大軍也一觸便潰!而今日這城外的金國四太子兀術,當日也在斡離不麾下為將,末將不以為這才一年,此人便失了那種親自浮馬渡江的氣魄,恐怕浮橋一成,便會不惜性命強令全軍渡河。”

趙鼎聽得面色發白,卻無言以對。

想想也是,趙元鎮趙大牧此時又能說什麽呢?他固然知道此戰根基在河南八公山的官家身上,也知道此戰成敗勝負便在金軍能否渡淮成功,更清楚即便是以下蔡城自保為論,也該盡量阻止金軍渡淮……可是問題在於,張俊、田師中、劉寶這些人不知道嗎?

他們也知道,而且他們前幾日也不是沒做過努力,現在也不是沒有想法,只是金人之前沒有理會他們,現在沒給他們機會罷了……或者說,趙鼎自己也非常清楚,在下蔡城與淮南大營被分割的情況下,此時金軍既然選擇渡淮而不是攻城,那壓力本就該由淮南大營來承擔才對,下蔡城管不了許多。

張俊看了一陣子,回過頭來面色不變,卻又問及了另外一事:“內渡修葺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