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文書(下)

話說,時文彬既走,做下如此荒唐事的趙玖卻沒有停止這次禦前會議的意圖,恰恰相反,之前在禦帳中躺了一整日,發散了不知道多少思維的他現在卻正準備辦正事。

實際上,日光西斜之時,隨著這位趙官家親自下令,幾個內侍卻是紛紛搬出數把椅子長凳,就在禦帳前的帷帳裏擺好了座位,並請諸位中樞要員、近臣入座。

便是本就著一身圓領紅袍的趙玖本人也親自回到帳中戴上了一件讓呂相公朝思暮想的硬翅襆頭出來,並端坐於一把背對著禦帳帳門的太師椅上……當然了,事到如今,基於一個大宋官員的政治素養和政治敏感,呂相公也根本來不及在乎什麽襆頭不襆頭了。

而果然,趙官家落座以後,一開口的一長串官名便讓現場氣氛更加肅然起來:

“東府相公(呂好問)、西府相公(汪伯彥)、憲台中丞(張浚)、禦營都都統(王淵)、內侍省大押班(藍珪),還有數位中書舍人、閤門祗候(胡寅、楊沂中),以及這位剛剛入了玉堂(翰林學士院)的林學士(林景墨)……最關鍵的是還有朕這個大宋天子。呂相公?”

“臣在。”坐在左手第一位的呂好問即刻起身。

“呂相公,朕大半年前尚是尋常一親王,小半年前又落了井……”言至此處,趙玖本能恍惚了一下,他也沒想到都來了小半年了。“總之,不管什麽原因,朕對大宋官制、稱呼至今有些糊塗。但朕再糊塗,也大概曉得,如今咱們這些人聚在一起,好歹還是個正經中樞的樣子吧?”

“官家所言甚是。”呂好問哪裏敢有絲毫怠慢,便即刻正色應對。“宋承唐制,雖多有改制之論,但為政施政的基本卻未曾變過,乃是天子居中號令,政事堂宰執議政於君前。而今日雖各處皆有缺額、離散,但東西二府,禁中各要害處,皆有正經要員隨侍禦前。故此,眼下這禦帳之前,無論如何都是正經中樞所在,自然可以發號施令……”

言至此處,呂好問愈發嚴肅,卻又不禁頓了一頓,才繼續言道:“不過官家,李相公(李綱)、許大參(許景衡)他們畢竟不在,若有嚴肅政令,何妨稍等?便是等不到李相公,許大參和張樞密(張愨)就在淮東、淮南,完全可以快馬召來!”

此言一出,周圍官員心中或是冷笑,或是無奈。

而這其中,別人倒也罷了,唯獨剛剛跳過轉運使這一資歷破格進入翰林學士院,如今正志得意滿的前壽州知州、現在的翰林學士林景默就更是幾乎鄙夷到了不屑的地步。

這位只是經歷了官家些許操作的小林學士看的格外清楚……人家官家明明要的就是沒有這麽多厲害相公的中樞行在,要的就是如你呂相公這般窩囊的文臣之首,要的就是可以隨著他的心意做事情,這番話說來不覺得可笑嗎?

而且身為此時唯一得志的東府相公,西府相公又犯了大事,本該攬權上位的時候,卻居然落得如此光景,你呂好問不覺得可恥嗎?

實際上,聯想到這些日子官家的一意孤行,今日在這中樞的各位文臣,個個都該覺得自己可恥才對!

不過,小林學士想到這裏卻又忽然一怔,因為他忽然醒悟,既然自己也在這裏,之前也沒攔住官家過河送鴨子和今日啐那一口,那是不是說明自己也挺可恥的?好像剛剛連寫文書的活自己都沒搶到!自己可是正經的玉堂學士!

“來不及了。”

就在小林學士心情復雜之時,那邊趙玖面無表情認真聽完,卻是一句話直接否了這條建議,然後繼續侃侃而言。“朕的意思,別人倒也罷了,唯獨今日身前諸位,你們一直在我身側隨行,恐怕早就懂得了……”

在場中樞文武各自無聲,也無反應。

“朕的本意是想在這裏擋住金人一場,提些民心士氣,然後再去南陽或者揚州穩住,發號施令,重建大勢,重定國家!”

趙玖見狀不禁提高了嗓門。“然而這幾日在這八公山上,朕眼見著有如劉光世之流畏敵如虎,又擅自揣摩朕的心意,誣陷朕也是如他那般無恥畏死之流;又有八公山、下蔡城各處軍心動蕩,也居然有不少軍士以為朕這個官家和中樞諸位都是只會逃竄之輩;還有今日這金兀術欺上門來,似乎把朕當成了朕那位軟弱可欺的兄長……是可忍孰不可忍?”

呂好問等人聽到最後兩句,不禁眼皮一跳,而別人倒也罷了,呂相公卻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的,只能硬著頭皮再問:“那官家以為當如何?”

“當即刻明發詔書,告示天下!”太師椅中的趙玖依舊面無表情,身形不動。“不必等去南陽或揚州,也不必等李相公、許大參他們,就在這八公山上,將朕的心意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