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文書(中)

翌日,也就是正月初四這日上午,趙玖剛剛打發了中書舍人胡寅胡明仲往下蔡城一行,詢問修復內渡一事,便見到了戰戰兢兢的金軍使者時文彬,並看到了那封搞不清楚到底是存了什麽心的勸降書。

平心而論……趙玖當然是沒有半點觸動了。

畢竟嘛,那什麽二聖的悲慘遭遇他恐怕比金兀術知道的都清楚,因為金兀術好歹都出來打半年仗了,而他卻曉得歷史上那宋欽宗很可能是打馬球時被亂馬踩死的……金兀術知道不?

而且趙玖對這二人也殊無同情,甚至說對於整個被擄掠到北方的宗室親貴,趙玖都提不起出於人文主義之外的更多同情心。

原因很簡單,國家都亡了,兩河(河北、河東)、京東、關西那裏,人命幾乎是成百萬的消逝,多少人家破人亡不都是被這趙宋權貴們給弄的?身為一個長在紅旗下接受了差不多階級教育的正常人,要同情也該同情這些人……除非他趙玖愚蠢和蒙昧到以為那些子逼反了不知道多少老百姓的權貴們能有資格代表這個國家和這個民族。

實際上,趙玖見到這封對他而言毫無味道的文書後,第一反應就是極其自私的往中國歷史上找經典段子,好繼續他的聖主雄王模仿秀。

不過,事情吊詭的地方也就在這裏——無論如何,占據也好、被束縛也罷,趙玖此時都是在使用趙老九的身體,他也是憑此在這個戰亂時代立足生存的,所以他必須要遵循這個身體的附帶規則。而規則就是,趙玖哪怕有當面把什麽‘二聖’淹死在糞坑裏的沖動,他也不能這麽幹,最起碼不能明著來,便是偷偷摸摸的幹,也得先刷個秦皇唐宗一般的威望出來再去研究一下可行性。

否則,天下人只會把他當瘋子來看,而瘋子是沒資格帶領天下人去抗金的,也沒資格成為這個國家和民族的引導者與帶領者。

正所謂,明明一片紅心向人民,卻要先扮演好一個封建帝王,如此才能做到最優解……這讓趙玖意識到了一個新的問題,一個關於責任和義務,自私與公心的問題。只能說,這封文書給趙玖帶來的思考遠超所有人的想象,無論是此時正在河對岸志得意滿的金兀術,還是在禦帳前哭倒跪倒一片的大宋行在文武。

就這樣,不知道隔了多久,且說帳外依舊狼藉一片,然而眼見著趙官家依舊沒有出帳,再加上帳外文武本身也多少有點累了,卻是不禁漸漸憂慮起來……畢竟嘛,當初在南京(商丘)登基的時候,這位主可就幹出過當眾哭暈過去的事來的;而落井之後,這位官家雖然表面上漸漸喜怒不形於色,很少整這些事情了,但實際上,看他一根腰帶拴住最潑皮的韓太尉,一只鹹水鴨子喂飽了胃口最大的張太尉,一把刀切了地位最高的劉太尉,幾句話就把禦史中丞擠兌的痛哭流涕,便曉得這位的功力如今是愈發的爐火純青了。

那麽如此局勢下,天曉得這位能幹出什麽事來?

“官家有口諭!”

就在帳外眾文武漸漸疑心疑鬼之際,內侍省大押班藍珪卻是忽然掀帳出來了,並正色肅容開口。

而帳外文武也是紛紛心驚肉跳之余,趕緊肅然起來。

“官家說了。”藍珪面無表情,一字一頓轉敘道。“日哭到夜,夜哭到日,難道還能哭死董卓嗎?”

“咳!”

聽到董卓二字,最前面的呂好問一個不穩,差點嗆到了喉嚨,其余行在大臣也都各自失態。

“官家還說了。”藍珪體貼的等呂相公等人緩過勁來,方才繼續抄手而立,嚴肅講道。“二聖北狩之事,迎回二聖之論,之前李相公與行在尚在南京(商丘)時便早有正論,非國家自強,以兵威加之河北,否則斷無可行之理!今日金人之辱,諸臣當牢記在心,然後砥礪前行,待一日大勢反復,自當報答而已!”

言至此處,藍珪稍稍一頓,復又放緩了語調言道:

“官家說,此番旨意到後,要文武各安本職,各歸本隊,戰事在前不可中了金軍詭計,露出破綻,他就不親自出來送大家了……”

此言既出,禦帳外的大多數人多少是松了口氣,然後或是哭喊幾聲,或是對那時文彬威嚇幾句,便都對著禦帳行禮告辭……說句不好聽的,雖然靖康二年和建炎元年是同一年,但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現在已經是建炎二年了呢?所以,新晉臣子中的大多數又何嘗真的在意什麽二聖,只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天下人共同秉持的道德觀擺在那裏,又要考慮新官家的面子,才不得已為之。

總而言之,帳外很快便風平浪靜,只剩些許中樞要員與近侍在禦帳前的帷幕中幹坐罷了。

這裏多說一句,雖然趙官家一直沒有公開表明過他要繼續之前的淮河防禦戰,但很顯然是存了這個心的,這一點從八公山淮南大營的持續性建設上便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