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走了之

詩曰: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

話說,趙玖在心裏預想了很久的戰爭慘象終於第一次赤裸裸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卻很可能是他本人一手造成的。

須知道,壽州橫跨淮河,而其中最富饒的下蔡、壽春雙子城更是隔河遙遙相對,兩城之間靠著碼頭、道路、市集聯結不散,甚至晴日間站在淮河南面的八公山上是能同時看到兩城盛景的。

故此,本地淮北士民聞得金人要來,自然不會對往淮南躲避感到什麽不理解和不適應。

但是,所以說但是,丁壯是需要留下來守城的,財貨卻肯定是要帶走的,糧食是要上繳的,而最讓人崩潰的是軍情太緊急了……按照劉光世所言,他所領的泰山南部六個軍州全數遭襲,那麽最近的徐州北部到淮河邊上不過四百裏,四百裏距離,以金人之前數年內展示出的敢戰和不畏苦戰,怕是五六日內就能有一支成建制有戰鬥力的金軍先頭部隊趕到。

當然了,也可能是七八日,但這種情況下誰敢去賭?

尤其現在還是年關!

於是乎,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壽州北部士民,緊張的河上運輸,驚弓之鳥般的行在文武與軍心不穩外加貪欲發作的張俊部,導致了一場幾乎是必然會發生的混亂。而混亂中,這年頭大宋軍隊的無紀律性、行在官員的倨傲與自私、百姓的惶恐與憤怒,又被反過來放大,使得所有人都陷入到一種躁動和無序的狀態……

一句話,戰爭尚未到來,其引發災難就已經開始了。

“官舍民廬,悉皆焚毀,瓶罐門戶之類,無一全者……男女老幼,淩殜日甚一日,頗有城鎮無一人得活,屍臭聞於百裏。”

且說,臘月廿五日這天傍晚,下蔡城東城門外,兩支無甲的鄉勇正在公開械鬥,其中甚至有傷者被劃開肚子,腸子流了一地,卻又被冰涼地面給凍住,儼然不能得活,周圍更頗百姓被驚嚇阻擋,卻因為要進城無可奈何。城門樓上,眼看著身側趙官家盯著城下不放,臉色越來越難看,禦史中丞張浚忽然開口說了一段話。

“這是什麽?”趙玖回頭冷冷相詢。

“是靖康元年,金人初次南下後,時為太常博士的李若水出使河北,勸金人北返,回來講述的前線之事。”張浚低頭應聲道。“官家,這些事情最多只是治安之事,金人鐵騎一來,那才是玉石俱焚,屠城焚鎮都是尋常舉止。雖說官家仁心仁念,又當面見此事,管一管也無妨,可大局迫近之時,官家出面以禦前班直整飭此事,反是因小失大。”

趙玖長出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不去看門樓下的事情……他知道張德遠的意思,除了對下面這次沖突做解釋外,這個無疑是他私人的禦史中丞本意還是在勸他這位趙官家盡快渡河,以安人心,這是這幾日所有人都在勸的事情。不過趙玖也懶得回應自家這個心腹臣子,因為他並非不準備過河,而是心有不平,想努力拖到最後一刻再走,以安人心。

都是想安人心,但張浚那些人說的安人心乃是要安行在文武以及淮南士大夫的人心,而趙玖所思人心,乃是眼前南渡壽州百姓的人心,雙方思慮似乎並不矛盾,卻又截然不同。

只能說,這些日子,因為官家越來越無謂的倔強,即便是此時留在行在的都是官家心腹或老好人、應聲蟲之類的人物,君臣之間的分歧卻也是日漸清晰的。

而片刻之後,就在城門樓上氣氛愈發凝重,楊沂中忍不住要下去處置之時。可能是知道趙玖就在這附近,張俊張太尉麾下中軍大將田師中還是匆匆趕來,就在城門下拿下兩支兵勇,並連殺四五人,以作警示,順便又將那名幾乎無救的傷者了斷,然後問清緣由方才親自提頭上城來見趙玖。

原來,這兩支鄉勇中,一支來自於順昌府,因為早一些歸入張俊部建制,所以負責參與守衛東門外的一個小渡口,卻是在守衛過程中勒索了一支本地逃亡士民隊伍,還不給安排渡船。結果好巧不巧,被勒索隊伍中自有本地鄉人有熟人在附近巡邏,便去哭訴……兩撥人來到城門外空地上議論,三言兩語不合便直接械鬥起來。

趙玖聞得此言,一面無奈,一面卻是心中愈發不爽……他不是不能理解城門樓下發生的事情,不是不能理解這個時代的限制,可是理解歸理解,一個來自於那個時代的靈魂,還是從感性上對這種軍隊之間的鬥毆感到荒謬和失望。

實際上,這幾日煎熬下來,除了一個自淮南主動折返的趙鼎因為在對面八公山組織士民建立中轉營地,漸漸展示出了極為老練的官僚手段,讓趙官家稍微舒心了一點外,全程就沒有半點能讓他展眉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