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離歌(三)舞樂無雙(第2/11頁)

“你是誰?”

“弈星,也是老師的學生。”

少年說話一本正經,仿佛剛剛的笑聲僅僅只是阿離的錯覺。見阿離訕訕地收起了那把牡丹花傘,他就抱著雙手,不急不緩地說道:“舞姬不懂曲樂,猶如跛足而行。”

阿離不服地反駁:“我是不懂,可我沒說不學啊!”

弈星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幾許詫異:“那你怎麽不去向楊玉環請教?”

“我是看玉環姐姐很忙,所以才自己練一練……”阿離的聲音一下子小了,心裏卻在想,當初崔離哼起歌謠時,她也同樣會舞步錯亂。要是剛剛這副狼狽樣子被楊玉環看見,那太丟臉了!

弈星施施然躍下樹枝:“換作是我,如果下棋時每局必輸,絕不會繼續徒勞地一局局去下,我會好好反省自己,找出自己的優勢,然後一舉把握勝機。”

弈星頭也不回悄然而去,阿離咀嚼剛剛他那番話,卻覺得似懂非懂。久久之後,她才輕輕用拳頭砸了砸腦門,一時下定了決心。

聽不懂就別想,等她能夠在曲樂中舞動自如時,再去請教楊玉環也不遲!

阿離在牡丹小院的日子,就這麽磕磕絆絆開始了。

明世隱並不常常呆在這裏,而是時常會失蹤十天半個月,美其名曰遊歷,楊玉環和弈星都已經司空見慣。阿離卻過了許久,才習慣沒有老師的日子。悶頭練習之中,她的機關術、刺擊之術和魔道之力都在突飛猛進,練舞卻一點都不順利。

此時此刻,東廂房中楊玉環一曲終了,院子裏,阿離也跳完了自己的傘舞,毫無儀態地直接坐在地上。她抱著雙膝,眼前橫放著那把依舊絢麗的花傘,心情異常低落,甚至當楊玉環又彈撥起一首曲子時,那明明很好聽的曲樂,她聽著卻只覺得沮喪。

天天聽著那繞梁不去的琵琶聲,她卻根本跳不好舞……她真的很有跳舞的天分嗎?她倒是想過去向楊玉環請教,可每次看到那冰雪一般的容顏,她那勇氣就冰消雪融了。

當這灰心喪氣的情緒彌漫全身時,阿離突然想起了弈星之前說的話。他好像說過,如果下棋輸了就不要一個勁悶頭去下,要反省自己……可練舞還要怎麽反省?

冥思苦想中,阿離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似捕捉到了一個念頭。她急得站起來轉了兩圈,那念頭方才終於明晰了。

如果不是傻坐著冥思苦想,而是好好地聆聽,將那些琵琶曲一首一首都牢牢記在心裏,將楊玉環彈奏時那些輕重緩急的節奏也都牢牢記在心裏,等回頭琢磨舞姿的時候,在心中重放那樣的曲樂,如此是否可行?

想到就做,阿離立刻下定了決心,一把抓住花傘,緩緩閉上了眼睛。

專心致志聆聽曲樂,阿離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第一次踏入牡丹小院,聽到楊玉環的琵琶聲時那種驚艷和迷醉,只是隱隱約約地,她還聽出了一種宛若來自世外的清冷和出塵,那是一種近在咫尺,遠在天涯的感覺。

一首又一首,一遍又一遍,整整三日,阿離沒有練舞,而是抱著花傘在牡丹花叢中靜靜聆聽。她沒有注意到弈星依舊出現在屋檐上,出現在樹梢上,少數時候默立片刻就悄然離去,多數時候也會自己擺出弈棋的架勢——她只是努力地去記憶,去理解楊玉環的曲樂。

當這一天傍晚,回到東廂房時,看到正在保養琵琶的楊玉環,一直不太敢和人搭話的阿離突然忍不住開了口。

“玉環姐姐,你彈的琵琶很好聽,能夠讓人遐想萬千,但唯獨聽不出你自己的感情!”

正在輕柔擦拭紫檀琵琶的楊玉環擡起了頭,聲音一如既往聽不出情緒起伏:“感情?”

阿離自己也不知道怎麽會鬼使神差說出這麽一句話。對上那一雙清澈到似乎能看透人心底的眼眸,她情不自禁慌亂了起來,說話也變得有些吞吞吐吐。

“你……你彈的琵琶很動人,但那是……那是人力和技巧的極限,卻聽不出一丁點感情!”

“你的喜怒哀樂,我完全聽不出來!”

一口氣說到這裏,阿離固然暢快了,可面對楊玉環那不閃不避的直視,她卻又有些忐忑,生怕對方一怒指責她吹毛求疵。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楊玉環的琵琶彈得很好。

就當她以為,楊玉環定然會直接翻臉的時候,對方卻突然轉身拿起了琵琶,繼而眼神專注地盯著她:“我現在便彈奏一曲,哪裏不好,你打斷我。”

阿離頓時措手不及,尤其是看到對方徑直坐下,十指翻飛,已然演奏起來時,她更是目瞪口呆。可猶疑不過片刻功夫,她立刻凝神細聽了起來。

“就是這裏,這應該是激昂之處,可曲聲聽似錚錚,其實那音律卻帶著幾分疏冷……”

“還有這,我聽到這裏只覺得冰雪皚皚,這流露的感情應該和曲子的調性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