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動長安 第十二手 官子(第4/6頁)

僅僅只是一座機關棋台,便是如此。

若真以長安為棋盤……橫十數道的長街,劃分全城為上百個坊。方方正正的坊,如同棋盤的格子。而遍布其間宏偉的建築,乃至建築中的人,便都是棋盤上的棋子。這樣沉重的棋子,自己能承擔嗎?

高高在上的落子布局——執棋者風輕雲淡,而棋子們血流成河!

真的是自己期待的嗎?

“在這樣的棋局中勝下去,一直勝下去,就能得到父親大人的認可嗎?”

弈星不禁閉上了眼睛,他撚起身邊棋籠裏的一枚棋子,棋盤上的四個點上已經有二黑二白四枚棋子,是曰——座子!

而對面的高嶽秀策已經從棋籠裏抓取了數枚白子,示意弈星猜先,弈星展示手中一枚黑子。

意為“奇數則己方執黑,反之執白”

高嶽秀策展示手中棋子,卻是三枚白子……此局由弈星執黑,高嶽秀策執白。

長安棋道,執白者先行!

因為此番下的並不是快棋,所以當先的二十手棋,雙方便花費了將近一個時辰,如此下去,這盤棋幾乎注定要下到晚上。狄仁傑敏銳的注意到,似乎是弈星在把握著棋盤的節奏,故意將這局棋,拖延到他需要的時間。

這次對弈,非但棋院侍詔齊至,為女帝解說這盤棋,就連下方的看台之中,也有許多長安棋手,為士民百姓解棋。

王國手站在狄仁傑的身邊,是被扶桑小王子擊敗的三位侍詔之中唯一前來觀棋的,但狄仁傑則知道另一個原因,探聽消息的元芳昨天回來就告訴了他,昨日王侍詔拜托了其他兩位侍詔不要來觀棋。

狄仁傑對此心知肚明,王國手是在擔心,其他兩位侍詔會從弈星的棋路上看出什麽。

“弈星的身世與當年英國公案有關,那場冤案究竟有什麽內情?讓王國手,為了那個少年如此舍下顏面?不惜為他掩蓋犯罪事實。”

此時,女帝身邊的石侍詔輕咦了一聲,吸引了武則天的注意。

女帝轉頭笑問道:“兩人的棋力著實高深,朕不能解,聽聞卿在有階下有聲,想來是看出了些門道,不知可願為朕一解此局?”

石侍詔連忙叉手道:“稟陛下,弈星落子簡潔明快,開局似刀刻斧鑿,卻步步恰到好處,全錯漏無一絲,高嶽親王落子韻味悠長,寥寥幾步,便顯出棋勢厚重,亦不尋常。這兩人的棋力,具已是當世一流,從開局來看,弈星淡而有味,凝而不重,舉勢若輕。”

“高嶽親王雖然棋勢雄渾,雖然厚實,卻也有凝重之嫌。”

“論起來,還是弈星的棋形更好……果真是國手出少年啊!”

這番言論,旁邊的吳侍詔卻連連搖頭道:“如今只是開局,說起誰更好還為時尚早,如今弈星只能說稍占優勢,要說積優勢為勝勢,至少要到中盤,才能窺見一二。”

“而且,這般棋形,卻叫我更為憂心。”

“你不也看出來了嗎?”他瞥了石侍詔一眼,似乎怪他報喜不報憂。旁邊的武則天笑道:“兩位愛卿在打什麽啞謎,莫非是要朕去猜?”

石侍詔連忙道:“不敢,陛下,實在是……”他微微咬牙,叉手道:“實在是弈星這幾步棋,頗有王國手開局五十步天下無敵的味道。”

“開局五十步天下無敵,那麽就是五十步後不好下了!”武則天瞬時了然:“你們是覺得,弈星若學的是王國手的棋,五十步後,便有些難了?”

吳侍詔有些遲疑,但看著女帝明媚的眼神,也不敢隱瞞,直言道:“陛下,依我復盤這扶桑小王子的棋譜來看,此人論起棋力,多半在中盤糾纏之際發力,尤善於鬥殺,如此自然是前期棋勢更厚為好。而弈星這般大刀闊斧斬下,如是前期不能積優勢為勝勢,到了中盤,高嶽親王棋勢已成,便沖不動白棋的根基了!如此優勢也等若沒有,再鬥力廝殺……”

說著他連連搖頭,顯然是有些不看好。

長安之棋,講究韻味深厚,棋形好,有國手甚至以棋形好壞定高下,若是棋形太壞,憑蠻力勝之,也尤為不恥,貶斥為市井彩棋路數,不入殿堂。

只是這般的規矩,遇到了扶桑小王子就不管用了!

圍棋輸贏,自有算目定論,再提棋形好壞,余味深長,只會殆笑大方。

如此一來,諸多侍詔國手復盤之際,自然認為扶桑棋道攻殺猛烈,自居下風!

狄仁傑歷經海池索元禮與弈星的巔峰之戰,眼力也有所提高,看著弈星的開局棋路,他微微皺眉,顯然也看出了其中王國手的味道,完全沒有海池之戰時,天馬行空一般不拘束,和那種讓人窒息的強大。

那時候,狄仁傑甚至連分析棋局都無法做到,若是出言說自己的思路,只會幹擾索元禮。

但現在,狄仁傑似乎能看出弈星的思路和棋理,代表著弈星的棋道從天空中不沾任何拘束的星辰,落入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