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動長安 第七手 對弈

奚車沿著經絡,借助著機關道在各坊之間的大道上平緩運行。

長安是一個錯落的都市,樓閣猶如積木一般,用可以滑動的機關結構,搭建成錯落的坊群。

道路以廊橋相連,樓閣相互勾連,它躍出了地面的局限,猶如精致的機關結構一般生長著,越是要鬧坊曲,這種生長便越是復雜交錯,就像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擺脫了土地的局限,向上去爭奪空間!

所以越靠近太極宮,長安的整體的形勢越高。

而最為中心的太極宮,巍峨聳立,便是整座長安的最高處!

奚車在坊群構建的復雜地形中,飛快的水平滑動和垂直攀爬,弈星俯視著奚車窗口外那繁華的市坊!

百姓在樓閣廊橋之上穿梭,身穿白袍的高門家仆、河洛各地的待選官員、穿著圓領小袍的文人士子穿行在東市、西市、長樂、平康各坊之中,身著系在胸口的儒裙的仕女,畫著斜紅桃花,或款款蓮步,或乘坐奚車,往來於各坊之中。

毫不忌避諱的灑下盈盈笑語,面對旁邊投來的目光落落大方。

甚至還有商人家的女兒,身著胡服,留下一抹動人的嬌艷!

弈星看過這長安要鬧的繁華,王宮貴族,仕女商人的鬥雞走馬,踏春遊園,也見過長安外城郭那些落敗坊曲的低矮破落,凋零雜亂。

就像長樂坊上層的燈紅酒綠,雕梁畫棟之下,那巨大的蒸餾機關之間,穿梭著被蒸汽蒸烤的渾身赤紅,半身赤裸的釀酒工人。

他甚至還曾去過那些被隔絕的病坊,待拆除的廢坊,它們半掩埋與長安之下的坊冢之中,那些身患重疾又無力醫治的人掙紮其中,被機關律剝奪機關使用權的罪犯,從雲中,河洛各地偷渡而來的移民,刀頭舔血的三分之地傭兵,因為魔種特征更為明顯而被歧視的混血,蜷縮在長安的黑暗中,被遺棄在陰影裏!

他見過生活在廢坊之中,每日只能偷偷逃出地下,去長安八渠中打水的孩子。

也見過陳列滿屍體,大限臨頭大限將至便會麻風病人走入其中的荒廢廟宇!

堯天為此曾經做了很多努力,但他們救不了所有人!

旁邊的明世隱似乎看出了弈星此刻的所想,他低聲道:“長安被譽為王者大陸之上的一顆明珠,但在明珠璀璨的光輝之下,誰又能看到那光輝投射出來的影子呢?”

“各大坊群相對封閉,各坊隔絕,繁華的坊曲和破落的邊緣小坊,生活其中可能是天壤之別,那些廢坊可能連陽光都沒有。武則天口口聲聲說長安屬於所有人!但那些廢坊的居民,那些病人,又有誰能花費整整一天的時間,從長安的邊緣,從地下的坊冢中爬出來,來到這裏?”

“所以,在光芒下面,看不見影子!”

明世隱掃視著奚車經過之所的繁華,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你那一次和阿離為病坊的病人們送藥,阿離回來後好幾天都沒有開口說話?你們看見了什麽?”明世隱幽幽道。

弈星眼神幽深,他低聲道:“我看見了身患傳染之疾的病人,被遺棄在病坊之中,他們本該受到更好的照料,沐浴陽光祛除皮膚的風邪,但卻只能寄生於幽暗潮濕的廢坊裏,慢慢的……腐爛!”

“武則天每年都有幾次給病坊的病人們賜醫。由宮中出醫藥錢……但她從來不會去看看,有誰願意冒著被傳染的危險,去其中義診!繁華的坊群越來越靠近太極宮,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片泰平,是王公貴族,是錦衣玉食,再不濟也是東西兩市的繁華喧鬧!”

“誰又會去注意那長安的影子?”

明世隱幽幽嘆息,甚至怨恨而放肆的笑了起來:“在長安之下的陰影都會被無視,更何況那些遠離長安,他們所看不見的地方,那些只能聽聞只言片語的地方?那座長城和仰仗它庇護的人們……這就是女帝的傲慢之罪!”

“會的!”弈星低聲道:“老師!我們會讓她看到的!”

明世隱勾起嘴角,冷笑道:“真不知道,太極宮的長安坊圖之中有沒有記載長安之下的那片陰影!“

奚車駛入高高聳立的太極宮角門,弈星跟著明世隱從奚車之上下來,步入了這座長安的權力中樞。

在踏上進入太極宮的宮道之前,弈星駐足回頭,俯視著太極宮下漸漸蔓延出去的繁榮和人來人往的喧鬧……他默然回首,步入了太極宮!

隨著師徒兩人由內侍帶領,穿行在長廊宮道之上,不遠的太極殿中,卻傳來肅穆的禮樂,宮道之上的宮女賓客往來絡繹不絕,一隊梨園侍女各持樂器,排列兩旁,從明世隱師徒身邊走了過去。

看到一臉肅容,緊著一張小臉的弈星,還有宮女好奇打量的了幾眼,狹促的妓人還遠遠的調笑了一句:“哎呀!這個弟弟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