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可願出仕

扶風謝氏族地。

“別部司馬。”謝安石沉吟片刻,便笑著問子侄們,“程家族長得授此職,你們是如何看的?”

謝家子侄們便紛紛暢所欲言,議論起來。有的說是京口流民太多,募兵成軍以保長江下遊穩定;有的說江淮驍騎軍面臨南北雙線壓力,要從京口尋求兵源補給;還有的說是要等蘇子高流民軍過江後,伺機偷襲歷陽的。

“謝幼度。”謝安石待大家說完,便笑著以書卷點人,“可有想法?”

“叔父。”謝幼度是一名二十歲剛出頭的年輕人,淡定地拱手說道,“此職怕是王處仲所授。”

謝安石聞言大笑,周圍子孫輩有些詫異,有些迷惑,還有些面露恍然大悟之色,隨後便後退躬身,以表受教。

謝令姜在後面的走廊上坐著,看向院子裏的叔叔和哥哥們,隨手便從旁邊取食——托盤裏放著牛舌餅和桂花糕,她吃的速度極慢,小口咀嚼,默不作聲。

謝幼度所言“王處仲所授”,意思其實很明顯了。自衣冠南渡以來,太原王氏憑借護駕之功,將帝國大權握在手裏,甚至有“王與馬共天下”的說法,直接後果便是王處仲之亂。

然而即便是叛亂被平定,真正受創的卻是荊州和龍驤軍,而非太原王氏。仍有大量的官僚、公務員和軍官是王氏門生,天下第一世家的地位誰能撼動?

庾中書憑借外戚身份和皇後支持,在中樞將王茂弘死死壓住,對地方行政派系卻鞭長莫及。離中央越遠,就越不把庾中書放在眼裏。便是江北蘇子高、祖士少相約叛亂,打的也是“誅庾氏”的旗號,可敢提到太原王氏?

這種情況下,掌握中樞大權的庾中書,若是不在外邊(特別是軍方)尋找突破口,那才叫稀奇呢。

她繼續吃著桂花糕,腮幫子鼓成一團,忽然聽見對面謝安石叫到:

“令姜,過來!”

謝令姜連忙將口中食物三口兩口咽下,然後小步快跑過去,甜甜叫道:

“安石叔!”

“剛才幼度所言,你聽到了?”謝安石笑著問道。

“聽到了,我覺得幼度哥哥說得沒錯。”謝令姜乖巧說道。

聽到這聲“幼度哥哥”,謝幼度立刻露出復雜的神色來。

謝幼度早年有一長姊,名為“韜元”,被人評價“清心玄旨,姿才秀遠”,與謝幼度的感情也很深厚。

只是在他十六歲那年,建康元宵節燈會上,謝韜元帶他去看燈,結果在燈會上遇到個名叫“法琳”的和尚。那和尚守在燈攤前,看了謝韜元的面相,便嘆息說她有“文姬之難”。

蔡文姬雖也是才女,但生平坎坷,先是“婚姻不利”,丈夫年紀輕輕就病死了,後來又遭“刀兵之厄”,被匈奴擄到關外……總之謝幼度當時就怒了,想要發作,卻被長姊攔下。

謝韜元問可否猜燈謎,那和尚笑著說了句“可”,便將架子上的掛燈讓她轉。

她挑了盞六面燈,用手撥動。掛燈旋轉後慢慢停住,停在面前的卻不是燈謎,而是一首古怪的佛偈:

投胎不著惹塵埃,直至如今抖不落。

便是拂拭終無用,何惜棄身拋因果。

謝韜元想了半天,猜不出來,便帶著謝幼度走了。結果當晚便害急病,猝死房中,原因是血管瘤破裂導致的腦出血。

謝幼度聞之大慟,連忙跟謝安石說了此事,謝家全城大索那名和尚,結果沒找著……任何監控都沒拍到。幾周後母親阮氏又查出懷孕,此事便暫且平息。

這次生的仍然是個女兒。繈褓之中,阮氏便怔怔掉下淚來,悲聲說她是韜元轉世,最後謝無奕便給她起名叫她“令姜”,乃是昔日謝韜元的乳名……

於是謝幼度對謝令姜的態度就很怪,等她長到兩三歲,長輩們都說她和謝韜元幼年時很像,謝幼度就完全無所適從了。

尊敬的姐姐突然變妹妹了,還叫我幼度哥哥怎麽辦?在線等!

以前謝韜元曾經給他縫過紫蘿香囊,謝幼度視若珍寶,日夜不離身。如今韜元已逝,令姜來了,他連香囊都不戴了,可見其心情之復雜難名。

看了一眼臉色怪異的謝幼度,謝令姜便心想不能再戲弄他了,認真說道:

“只是有一點需要更正:並非王處仲所授,而是王處仲戰敗所致。”

“你覺得如何?”謝安石笑著詢問謝幼度。

謝令姜的回答,比謝幼度多了一個“戰敗”,意思上自然也有細微的差別。如果僅僅是因為忌憚太原王氏,那換別家扶持行不行?

不行,因為鋼鐵巨神兵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因為謝令姜的事情,扶風謝氏比其他世家更篤定鋼鐵巨神兵和程晉陽的聯系,因此謝幼度怔了片刻,恭恭敬敬地退後半步,向謝令姜一拜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