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那麽好賴的

辰時末,常朝就散了。

臣工們走出皇城,騎上馬,由仆從松松地牽著韁繩,往分列禦街東西側的各座衙署上值去。

仿佛兩股不疾不徐的水流,就像這個王朝素來的辦事節奏。

一早等在尚書省門口的邵清,迎到了禮部侍郎徐德恰。

徐德恰打量邵清,雖身穿緋色官服,但面生得很,想是不知哪個衙門的管勾、提舉之類的官兒,給朝廷幹活用的,不是什麽清貴之職,故而從未在上朝時見過。

“尊駕,是尋我?不知何事呀?”

朗朗晴日、人來人往之處,徐德恰秉持著一貫的禮敬下士的好風度,對品階與年紀顯然都不如自己的邵清,出語十分平易。

邵清欠身,低幽幽道:“在下是太府寺官藥局提舉,替內子傳個話。小杜娘子,投水自盡了,而內子,前日才從英娘口中,知曉麥家園巷之事。裏頭的一些蹊蹺,她想問問徐侍郎。”

徐德恰翩翩玉郎般的溫和笑容一僵。

麥家園巷深處的小院,正是他與藝徒坊那女娃娃幽會之地。

“你娘子,姓姚?”

徐德恰明知故問。

“正是。”

徐德恰的心思快速翻滾。

片刻前的早朝上,他從吳府尹口中聽到杜甌茶的死訊,確實有些驚詫。但此際,更教他發懵的是,聽邵清的意思,怎麽?杜甌茶促成的這場風流韻事,姚氏不知道?

徐德恰皺起眉頭,語帶霜意地對邵清道:“你娘子,要問什麽?你不能替她問麽?”

邵清直視著徐德恰:“不能。侍郎,在下是官藥局的提舉,不是開封藝徒坊的提舉。”

徐德恰避了這兩道令人極不舒服的目光,卻又不甘心示弱,“哧”地冷笑道:“看不出來,你這後生,都緋服加身了,竟是個懼內的。”

旋即,徐德恰揚著下巴頦,望向尚書省的烏頭大門,吐出幾個字:“下值後,你引我去。”

春夏之交,開封內城到西水門之間的汴河,最是宜人。

再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

船工吳翰將自己賴以為生的小遊船,撐到更為僻靜些的綠蔭之地,下了錨。

少傾,他對身後艙中的姚歡說一句“邵提舉來了”便敏捷地跳上河岸。

他疾走幾步,迎到兩位從大道轉入林間的騎馬官人。

徐德恰鐵青著臉,翻身下馬,斜瞥了一眼吳翰。

邵清將兩匹馬的韁繩交到吳翰手上,對徐德恰道:“侍郎想必曉得,大理國的段王子,拜於子由學士門下,在京遊學。這位船把式的娘子,就是給段王子當女使的。”

徐德恰豈會聽不出言外之音,這意思,多半是警告他,回頭莫來尋這個平民布衣出氣。

二人登船,進到艙中。

姚歡在與徐德恰打照面的瞬間,就覺得,自己替英娘抱有的最後一絲幻想,也可以丟掉了。

眼前這個中年男人,因隱秘的男女之事而來,自不會有人前那種堂皇而儒雅的大宋臣官腔。

但他若真對英娘懷有哪怕半分忘年鴛侶的純摯情誼,目光中應至少能看出幾分關切和無奈,絕不會是如此惡狠狠又帶著鮮明的嫌棄之意的。

姚歡於是連寒暄之語都懶得說,直奔主題道:“英娘有了身子,但或許因為年紀太小,前日就落了胎。”

她只說得這一句,就戛然而止,盯著徐德恰。

徐德恰一副面不改色的漠然。

姚歡繼續道:“所幸老天垂憐我大宋西軍遺孤,英娘雖痛得昏過去,倒未血崩,我夫君給她用了藥,穢物也落盡了。”

徐德恰神情倨傲:“二位請我來,就是與我稟報這樣一則醫案?”

“徐侍郎,這孩子因你而遭了這場大罪,你不心疼?”

“姚娘子,她是你坊裏的,你未照看周至,與我何幹?”

“徐侍郎!你的雲燕玉牌子呢?”

徐德恰聽姚歡說起這個物件,短暫的瞬間,調動他在官家禦前應對時培養出的迅捷神思,眯著眼“哦”一聲,雲淡風輕道:“最近,是丟過一個。”

姚歡心道,行,是個渣男,沒跑的了。

她嘆口氣,對徐德恰道:“徐侍郎,杜娘子已經過身了,英娘提及麥家園的那處院子,昨日我和夫君去看,晚了一步,地屋行已辦了轉賃。然則,似乎可以梗著脖子賴掉的事,你今日一聽我夫君傳話,卻還是屈尊來此處相談,你其實也怕,對不對?你怕我帶著英娘,鬧到禦史那裏。甚至,直接去尋官家。你也清楚,我可救過福慶公主的性命。對,我連到官家禦前的第一句話都想好了官家也是有女兒的父親,怎忍見到一個沒了爹媽的小娘子這樣被人欺辱!”

徐德恰戾氣盈面,剜了一眼邵清,困獸猶鬥地氣惱盯著姚歡,恨恨道:“我與端王的交情你就不怕你這樣鬧,端王不給你們藝徒坊出錢了?還有,還有邵提舉,在朝中宦場的顏面,往哪裏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