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十字架與英娘(下)

姚歡站在甌茶的屋中,黯然中帶著不甘的思忖。

梁師成見她既然坦蕩地現了探究的心思,便不敢突兀地將她遣出去,唯恐她起疑。

梁師成只搶先去翻了那些有字的物品。

不過是些茶經、話本,或者抄錄的小令集子。

姚歡也回過神來,開始收撿杜甌茶的首飾匣子、衣裙箱篋。

學坊的兩個雜役婆子,靜靜地候在院中,等著幫忙將杜娘子的遺物擡去坊外王府的馬車上。

姚、梁二人整理了小半個時辰,只聽門外一個婆子揚聲道:“邵提舉,坊長在裏頭。”

姚歡扣上箱子,起身與梁師成解釋:“我夫君,下值後來接我回宅。”

梁師成抹了眼中最後一絲淒迷之意,彬彬有禮地回過頭,向邵提舉拱手見禮。

邵清回禮後,只沉聲道一句:“在前院就聽沈、張兩位先生說了。

梁師成的目光,與邵清略略碰觸,就轉開去。

幹娘說過,姚氏能將兩處營生做大,靠的是不要臉地拋頭露面、勾三搭四,但她跟的這個男人,更厲害些,區區一個孤寒之身的江湖郎中,能在官家和簡王跟前都混個熱絡,不是等閑的心機手腕。與他照面打交道時,越是將聲色言語藏起來,越好。

此刻,悲慟,後悔,怨念,提防,諸般心緒炙烤下,梁師成只想快些離開杜甌茶的這間屋子。

“邵提舉,姚娘子,在下先將這些物件帶回王府,告辭。”

……

邵清送完梁師成回來,看看只剩了桌椅床櫃的空蕩屋子,問站在窗邊出神的姚歡:“你去殮房看過,有蹊蹺嗎?”

姚歡道:“過世之人沒有蹊蹺,但活人有些蹊蹺。去歲高俅送甌茶來我處時,私下與我交待過,梁師成或已從端王那裏得了恩賞,是要與甌茶結為伴侶的。但今日我見他的模樣,不大對。”

邵清道:“怎麽,他不傷心?”

姚歡搖頭:“殮房中,他就露了悲戚。可是,我總覺得,他心痛惘然的神色下,還藏了一時無法言明的怪異。所以,方才我在甌茶的梳妝匣中看到這個東西,就沒向他打聽,而是藏下了。”

姚歡說著,從袖袋裏掏出東西來。

一個兩寸長的銅制十字架。

“她信景教?”

邵清脫口而出。

“嗯?你認識這個?”

邵清道:“這是前唐時就從西域傳來的異教,在中原被稱為景教。唐武宗滅佛後,外來教派亦被殃及,景僧們往北去,在草原傳教。我兒時,周遭的契丹貴族,亦有信奉景教的。”

姚歡穿越前,也沒什麽宗教史的知識儲備,對“景教”二字不算純然陌生,只因在西安碑林博物館裏見過出土的大唐景教碑而已,約略曉得是基督教的分支,保留十字架。

姚歡於是佯作好奇道:“這是個什麽教?不會,唆使教眾自盡殉教吧?”

邵清很肯定道:“若真是景教,不會。景教的教義,禁止這種邪門慘厲之事。”

他從姚歡手裏接過十字架,湊到窗欞處,借著夕陽的最後一縷暉光,仔細翻看,終於在底部找到一個烙印。

邵清告訴姚歡,開封有多少景僧,在何處傳教,他不清楚,但這個十字架的烙印,看起來像是打制此物的作坊所留,他們可以去問問胡商圖麥特與契裏,尋尋線索。

二人計議已定,見暮色四合,便要離坊回家。

不料正走到大門處,那叫作寶萍的女孩一疊聲叫著“姚娘子”急慌慌地跑來,攔住他們。

寶萍顫聲道:“英娘,在凈房裏,昏倒了,許多血。婆子們已經下值走了,我們不知怎麽辦。”

夫婦二人忙跟著寶萍往回走,步履匆匆中,姚歡問女孩:“英娘這兩天是小日子來了?”

寶萍瞄一眼邵清,面色尷尬赧然。

姚歡道:“我夫君是郎中,你莫忌諱,但說無妨。”

寶萍於是老實道:“是的,英娘說她,這一回的葵水晚了月余,所以特別多,昨天夜裏連草木灰都不夠用了。今日原以為好些,不想方才竟洶湧而出,她又說肚痛難忍,幹脆去凈房坐著。不多時我去小解,就見她癱在墻角……”

這番稟報未達至尾聲,三人已到了學坊的凈房門口。

另有兩個路過時被寶萍叫住的女學徒,一臉驚懼無措地扶著門框,盯著裏面。

姚歡扒開她倆,邁進去一瞧,也是大駭。

英娘歪在地上。

此際時辰雖晚,到底臨近夏日,幾分暮光裏,姚歡依然辨出,英娘身下襦裙半截處,被血染得紅透。

姚歡心道,這哪裏像是普通生理期,天呐,這姑娘莫非……

帶著難以置信的猜想,姚歡一邊喚英娘的名字,一邊蹲下來。

凈房門外,聽過寶萍所述情形、早已起疑的邵清,二話不說,打發三個女孩走遠了些,才迅速回身,立於門檻處,壓著聲音直言道:“你看她裙下,可有經血以外的成塊白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