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命案(上)

白發老囚身上的短衫還不太臟,顯是剛被官府捕來。

戴有重枷的他,艱難地側過身子,盯著杜甌茶。

“洛梅兒?”

老人叫著杜甌茶的小名。

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將她從只會嚎哭的懵懂嬰兒,養到八九歲的懂事女娃,縱然又經歷了六七年,這孩子已出落成玉顏如蘭的小娘子,養父又怎會認不出她。

衙役趨近過來,眯眼斜睨著杜甌茶:“你是他閨女?有什麽話,探牢時去問。目下衙門正辦差,你得守規矩!”

因一眼看出杜甌茶身上穿的的褙子是上等貨色,衙役對她的語氣不太兇戾。

只是心下疑惑,犯案的這老頭兒,幹的是撐船的苦活,閨女怎地穿著舉止十分體面?瞧那發髻與包冠的式樣,應還未嫁人,不像是給貴戶做妾的。

不知什麽來頭。

杜甌茶正要與衙役軟聲討個方便,目光驀地越過他的肩頭,捕捉到從衙門裏走出來的功曹許參軍。

藝徒坊掛靠開封府的功曹,學坊成立後,接連做出幾樁或行善、或揚名之事,許參軍對姚歡和杜甌茶也是越來越客氣。

杜甌茶繞過衙役,疾步上前,攔住許參軍,說明情由。

許參軍面露驚訝,但到底點了點頭,過來吩咐衙役:“莫為難他們。”

衙役最是機靈,連聲應著,隨即又小心地湊過去,與許參軍耳語幾句。

許參軍眉頭皺了皺,轉身向杜甌茶道:“令尊犯了命案,你竟不曉得?”

杜甌茶囁嚅:“民婦數年前就入端王府當差,爹爹在老家……”

許參軍的心性涵養,皆算京官中的上乘,他察言觀色,明白杜甌茶或另有隱情不好道明,遂只緩和著語調,對她道:“你父女兩個先說幾句,本官且與法曹那邊打個招呼,你回頭再去請法曹參軍,給你提點提點。”

……

日暮時分,端王府。

院中一溜攤開的長案上,上百個精致的畫匣。

皆是內層楠木、外層樟木的打制方式,且絕無半分髹漆,以免漆料中的油脂散發出來,侵毀畫卷。

梁師成指揮著二十幾個仆從,例行檢視端王所收藏的前朝書畫珍品,查驗是否有長蟲、黴變、鼠咬的痕跡,然後裝入厚實的錦囊,紮緊,重新放回畫匣中。

梁師成擡袖,輕輕擦拭一下額頭的細汗。

二十歲上下的清俊面孔,被斜陽的金色光輝結結實實地籠住,令人見了,越發為之神奪。

周遭頗有幾個剛到知慕少艾年紀的小婢子,抱著畫匣經過梁師成身邊時,忍不住溜著眼梢,偷看他好幾眼。

入府已久的年長仆婢們,則未免帶著微妙之意,於心中嘀咕,梁都知這般好模樣,受端王的倚重程度又不遜於高俅,可惜是個閹人,否則,小杜娘子這孤女跟了他,也算上輩子積德修來的好姻緣。

梁師成看著最後一批書畫入庫妥當,微微籲一口氣,轉過身,但見杜甌茶倚在門邊,面色蒼白,垂袖靜立,似已等了頗有些時辰。

梁師成一驚,快步上前,低聲問她:“這個時辰趕過來,何事?”

杜甌茶望著情郎,懇求道:“幫幫我爹爹。”

二人來到一旁的廊下,杜甌茶急切地告知原委。

甌茶的養父杜七,這些年受雇於一個跑貨運的船東。前日,貨船自黃河轉入汴河後,停泊於城外。幾個年輕的船工上岸回家,只留下杜七這孤身老頭子。

半夜裏,一對私奔的年輕男女登船求救,央著杜七將他們藏起來,說是二人若被捉回去,必被處以私刑。杜七看他二人可憐,便打開貨艙,讓他們躲進一間艙中小艙。片刻後,岸上果然有持著火把的家丁尋來,蠻橫地要艘船。

恰遇一隊禁軍巡視碼頭,也過來查問。杜七原以為那對男女定是在劫難逃,可是家丁們見到禁軍,卻似乎不願多聲張似地,馬馬虎虎只說是找兩個逃奴,登船淺淺搜了一圈,便不再糾纏。

杜七松一口氣,又熬了兩炷香的工夫,待到家丁們將附近的幾條泊船都查過,與小隊禁軍走得遠了,他才去開倉喚人出來。

不料,一挪開倉板,就見那兩個男女,倒在艙口,已經斷了氣。

杜七嚇得魂飛魄散,忙跳下船,要去附近的衛所找禁軍來看。他沒跑得幾步,先頭尋人的家丁又轉回來,正拿住杜七,再回到船上看見死了人,一口咬定是杜七做下的命案……

梁師成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一處太湖石假山,聽杜甌茶說到杜七被抓後,就打斷了她,問道:“這大半年,開封府你也熟了,你來之前,去府衙法曹問過麽?”

杜甌茶道:“問了,法曹說,殞命的那對男女,女的,是章授的妾,男的,是章家請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