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猜測

晨曦未明之際,鬧劇就進入了尾聲。

箭杆子出話語權。在職業軍人沒有感情色彩的注視下,大部分鄉民,帶著服軟與疲憊,離開了。

被遼人的“烏朵”石塊砸傷的二十來人,躺靠在野地裏,呻吟著。

商賈結伴遠行,大多都帶著藥與桑皮裹布。蕭林牙在危機解除後,吩咐遼商將這些東西拿出來,由邵清去救治傷者。

所幸,沒有死人。

神秘的煽動者“呂七”不見了。遼宋兩國怒氣沖沖的官員,只能從鄉民頭領的供述中,拼湊此人的點滴。

“呂七是呂家莊人,小時候隨父母出去逃荒,去年回到鄉裏認祖。說是父母早餓死在半路,自己被賣去外州做小廝,挨打遭罪,生了重病就被攆出來,總算得了好心的工坊東家收留,不但撿回一條命,還學了幾分手藝。”

“呂七一年裏,大半時間在雄州掙錢,每月回鄉裏就給娃娃們捎些城裏的好吃的。大夥兒都覺得他人不錯,張羅著給他娶媳婦,他卻說,自己十幾歲就被打殘了,不能禍害別個閨女。”

“我們才曉得,他身上為何總有股尿騷味,是命根子那裏傷了,漏尿。”

“前一陣呂七又回鄉裏,正遇到司戶參軍帶著手下挨家挨戶地催貸青苗錢。去歲積欠的兩稅,我們還沒交上呢,現下又逼著我們借。我們不願,參軍就說,西邊要打仗,北邊要給歲幣銀子,朝廷還有那麽多官兒要養,錢又不是野草,能從地裏刨出來。又說青苗錢必須借,還不出來,就生娃賣去,娃不夠賣,就把女人典給富戶去。”

“呂七仗義,掏錢請參軍幾個好吃好喝,哄走了。回頭與我們說,他在雄州也聽聞,遼人變聰明了,發現問我們宋人拿的歲幣銀子,還不夠在幾個邊境榷場買貨的,便又要加銀子。”

“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哇,各位上官,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我們窮苦百姓,真的是,被逼得連畜生的日子都過不上了,才一時激憤,作出此舉。”

遼人商團的氈帳中,宗澤親自將鄉民頭領的供詞寫了,讓他們幾個摁完手印。

宗澤嘆氣,對自己曾救過的那鄉民漢子道:“張帥,張知州,這幾日去了南邊的大名府,我只是除了榷場監司外,代領幾日州務。你們聚眾攻殺遼商,就算方才遼國的貴臣也為你們求了幾句情,你們終是難免罪責,須在州城牢獄中暫押,待張帥回來,聽候處置。你們幾家,本官會讓人送些糧米和銅錢去,莫教老人娃娃餓死了。”

軍卒將幾人帶走後,蕭林牙,與蘇頌和宗澤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至於偷渡界河,蕭林牙捏了個理由,道是在燕京城中發現端倪,馬植似有叛國密謀,自己才前來暗查,嗣後也會就不循兩國邊令的無奈之舉,與雄州守將、知州張赴當面致歉。

宗澤忙還禮,他心中實還慶幸,昨夜事發突然之際,遼國有個貴臣在。眼前這蕭林牙,事中事後,所作所為,頗有滅火的章法,不太像火上澆油、借機訛詐宋廷的作派。

有這麽個本國貴臣接管遼人商團,安撫那些或倉惶或氣惱的遼國商賈和邊境司官吏,是好事。

蘇頌則不動聲色地瞥一眼立在下首的邵清與姚歡,沖蕭林牙拱手道:“老夫夜裏遇到姚娘子時,她與我說了林中之事。這一夜當真波折重重。”

蘇頌說到此處,轉向宗澤:“汝霖,你先回州城,將那幾個販賣竹器漆器的宋商審一審,我還有些話,要請教一番蕭公。”

宗澤應了,留下百名州軍,領著余眾疾馳而去。 ……

蕭林牙屏退左右,又示意葉蓉去守在帳外。

他轉過身,向蘇頌道:“蘇公大名,在下久聞。蕭知古曾與在下同在北院翰林侍奉天子,他常提起,南朝奉旨與我遼國往來的諸公之中,他尤為敬服者,乃歐陽永書公、沈存中公,與蘇公。我的養子,能在南朝成為蘇公門下,何其有幸。”

他最後一句“我的養子”四個字,令邵清和姚歡皆是一驚。

蘇頌卻欣然,這是個敞亮人。

既如此,他蘇頌,亦不作掩藏之舉。

“請恕老夫多嘴林牙的家事,但,這對好孩子,讓他們留在南朝吧。”

蕭林牙長嘆一聲:“在下的家事,不止此一樁。”

蘇頌坦然點頭:“林牙的另一樁家事,老夫也知曉一二。老夫的故人,姓趙,是一位樂師。他久病纏身,如今只得一個心願,請林牙成全他。”

蕭林牙苦笑:“蘇公,蕭某當初,就能心甘情願地護他們母子周全,如今歲至天命,莫非反倒沒有年輕時的胸懷?”

他走到邵清面前:“我此番來宋境,只是想見你,再親耳聽你告訴我原委。不過昨夜你又打馬回來,始終立於我身側,我覺得,原委二字,也不重要了。只是,我終究不是聖人,我不想見你生父,你讓他,自隨葉蓉北去,看看你母親吧。”